懷州城北,黃河渡口。
渡口的風,帶著黃河水汽的腥冷,刮得宣武軍士卒脖子直縮。
他們三三兩兩地倚著木柵欄,眼神渙散,兵器斜靠在身旁,毫無警惕可言。
他們的主將朱漢濱,此刻正在懷州城頭的角樓裡,烤著火盆,與幾名心腹偏將推杯換盞,酒氣熏天。
“那葛從周,老子聽說過,在澶州時就是個出了名的縮頭烏龜,隻曉得死守!”
朱漢濱將一大口烈酒灌進喉嚨,臉膛被酒精和火光映得通紅,語氣裡滿是浸透骨髓的輕蔑。
“如今領著一萬兵馬,說是浩浩蕩蕩,卻在城外十裡安營紮寨。”
“每日就派些散兵遊勇過來罵陣,隔著八百裡遠放幾支軟綿綿的箭,這是打仗?這是給老子唱戲呢!”
他乃朱溫麾下悍將,跟著主公從死人堆裡爬出來,信奉的就是刀刀見紅的沙場鐵則。
在他眼中,李燁不過是靠著朝廷名分起家的僥幸之徒,手底下除開那個叫趙猛的莽夫,全是些沒見過血的泥腿子。
葛從周此來,無非是想借著那份狗屁聖旨,來碰碰瓷,耗光了糧草自己就滾了。
“將軍神機妙算!我等隻管堅守,看他能奈我何!”
“不錯!等他糧草一儘,不用咱們動手,自己就得灰溜溜滾回濮州去!”
偏將們立刻大聲附和,角樓內頓時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他們無人知曉。
就在他們縱酒狂歡的此刻,一支三千人的精銳步卒,正借著夜色與太行山麓的陰影,如一條無聲的毒蛇,悄然向西穿插。
這支部隊的統帥,是右廂軍大將張歸霸。
此人車營出身,最擅長的,便是利用地形與工事,化不可能為可能。
而在城外十裡的忠義軍大帳內,沒有酒肉,沒有喧嘩。
隻有一幅巨大的懷州及周邊地形圖,鋪滿了整個案幾。
葛從周的身影,如一尊石雕,佇立在地圖前,目光死死釘在懷州西側的一個點上。
他的腦海裡,反複回響著臨行前李燁的囑咐。
此戰,要的不是一場慘勝,而是一場震懾天下、穩固根基的完勝。
一場,足以載入史冊的,教科書般的勝利。
這道題,李燁出給了他,他必須給出滿分的答案。
“報!”
一名渾身泥土的斥候衝入帳中,聲音因激動而變調:“稟將軍!張歸霸將軍已成功奪取濟水關,懷州與孟州之間的聯係,已徹底切斷。”
濟水關,懷州之西咽喉,洛陽援軍的必經之路。
此關一失,懷州便如斷去一臂,成了一座孤城!
“好。”
葛從周的臉上依舊尋不到半分波瀾,隻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字。
他轉身,下達了第二道命令。
“傳令,明日起,於城外三裡,伐木打造攻城器械,日夜趕工,聲勢要做得越大越好!”
接下來的三日,懷州城頭的朱漢濱過得無比愜意。
他每日最大的樂子,就是站在城樓上,指著城外忠義軍“叮叮當當”搭建起來的那些簡陋投石車和雲梯,與手下開懷大笑。
這更堅定了他的判斷:葛從周外強中乾,不過是在演戲。
直到第四日午後。
一隊潰兵從西門方向沒命地奔逃回來,人還未到,哭喊聲已讓城頭變了顏色。
他們帶來了濟水關失守的噩耗。
“什麼?”
朱漢濱的酒意瞬間被驚雷劈散,“濟水關有三千人駐守,地勢險要,怎會一日便失守?”
“將軍……那夥賊兵……他們根本不攻關啊!”
為首的潰兵跪在地上,涕淚橫流:“他們在關隘上遊,用土石截斷了濟水……然後……然後掘開了堤壩!”
“滔天大水如同一條黃龍,直接衝垮了半邊關城……兄弟們睡夢中就被淹了,一觸即潰啊!”
朱漢濱握著酒杯的手,第一次感到了些許寒意。
不對勁。
這個葛從周的打法,透著一股邪氣。
他立刻派人快馬向西邊的洛陽求援,然而派出去的信使,卻如泥牛入海,再無半點音訊。
第五日,一支從南麵來的運糧隊在距離懷州城十裡外,被一支神兵天降的忠義軍騎兵截住。
葛從周沒有下令搶奪糧草。
而是當著所有人的麵,將數百石糧食付之一炬,黑煙衝天,數十裡外清晰可見。
然後,他扒光了所有運糧民夫的衣物,將他們驅趕向懷州城。
數百個赤條條的男人哭爹喊娘地湧到城下。
城頭的守軍先是看得目瞪口呆,隨即爆發出哄堂大笑。
可笑著笑著,所有人的笑聲都僵在了臉上。
糧道……也被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