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城,河南尹府。
夜色深沉,死寂吞噬了所有的聲響。
朱友裕的親兵徹底接管了這座府邸,從府門到武庫,從糧倉到張全義的書房外院。
昔日車水馬龍的河南尹府,此刻安靜得像一座墳塋。
而張全義,就是那個躺在棺木裡,等著被活埋的人。
晚宴上的每一句“問候”,都化作無形的利刺,紮得他五內俱焚。
當朱友裕那輕佻的視線掃過他妻女時,張全義幾乎要控製不住拔劍的衝動。
但他忍住了。
匹夫一怒,血濺五步,換來的卻是全家老小被拖到菜市口,身首異處。
他不能。
送走那尊笑麵煞星,張全義獨自退回內宅,屏退所有下人。
他望著銅鏡裡那張蒼白而扭曲的臉,雙拳緊攥,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根根發白。
死士送來的密信,每一個字都烙在他的心上。
投奔李燁,是唯一的生路。
但如何投?
何時投?
這裡麵大有文章。
直接開城獻降?那是下策。
他張全義縱然算不上什麼忠臣,卻也愛惜自己的名聲。
那樣做,天下人隻會罵他反複無常,他手下的兵將也會心生鄙夷。
更重要的是,李燁會怎麼看他?
一個輕易背叛舊主的人,不可能得到新主的真正信任。
他不想從朱溫的狗,再變成李燁的狗。
他要做的是盟友,至少在名義上,是能與李燁平起平坐的姻親盟友。
所以,他需要一把火。
一把能將他自己“逼”上絕路,能讓他獻城之舉變得“名正言順”、“迫不得已”的大火。
他閉上眼,腦海中急速推演著每一步。
朱友裕的傲慢與多疑,就是最好的火絨。
“來人。”
他低聲喚道。
陰影裡,一個瘦削的身影無聲滑出,單膝跪地,那雙眼睛在黑暗中透著瘮人的光。
這是跟了他二十年的死士,張龍。
“府尹。”
“阿龍,我養你二十年,就為了今天。”
張全義的聲音嘶啞,帶著一股決絕。
“請府尹吩咐。”
張全義附到他的耳邊,用幾乎氣音的語調,一字一句地布置著。
張龍的臉色隨著他的話語不斷變幻,從驚愕到凝重,最後化為一片死寂的決然。
“……記住,動靜要鬨大,但手腳要‘笨’一些,要故意留下破綻,要讓他們‘恰好’抓到我們的人。”
張全義盯著他的眼睛。
“人,必須是你最信得過的,而且嘴一定要嚴,要讓他們相信,這一切都是我暗中指使。”
“事後,我會厚恤他們的家人。你辦完事,立刻從密道出城,去懷州,把我的親筆信交給葛從周將軍。告訴他,火已經點燃,請李相公準備收城。”
“府尹……”張龍眼中閃過一絲悲壯,“這麼做,您……”
“我?”張全義臉上浮現一抹淒厲的笑容,“不把自己送到虎口裡,怎麼能釣來真龍?我不身陷囹圄,李相公哪有‘清君側,救忠良’的借口?我不被他朱友裕踩進泥裡,這洛陽軍民的怒火,又怎麼燒得起來?”
他重重拍了拍張龍的肩膀。
“去吧。告訴兄弟們,今日赴死,是為了明日全家老小能活得像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