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嶽辰帶著兩名衙役，踩著清晨尚未散儘的涼意，登上了“醉仙舫”。
白日的醉仙舫褪去了夜間的喧囂柔媚，顯得有幾分冷清和宿醉未醒的慵懶。
幾個雜役正無精打采地擦拭著甲板，試圖洗刷掉昨夜狂歡的痕跡。
唯有空氣中隱約殘留的脂粉酒氣，提醒著這裡昨夜的紙醉金迷。
舫主早已候著，依舊是那身藏青綢衫，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悲戚與歉意，迎了上來：“嶽指揮，辛苦辛苦，這麼早就勞您大駕，實在是過意不去。”
嶽辰擺擺手，沒什麼寒暄的興致，開門見山：“舫主，紅綃姑娘的事，按例我們得來問問情況，看看現場。”
“應當的，應當的，”舫主連連點頭，側身引路，“您請。唉，誰能想到出這種意外，真是……唉！”
他將嶽辰幾人引至昨夜事發的欄杆處。
那裡早已被打掃乾淨，甚至擺上了一盆應景的鮮花，仿佛昨夜什麼都沒發生過。
“就是這兒了，”舫主指著那處欄杆，語氣沉痛，“紅綃姑娘當時就是從這裡失足落水的。”
嶽辰仔細查看了欄杆，不高，雕花縫隙也並無特彆勾掛之處。
他目光掃過周圍的環境，撩起低垂的輕紗帷幔，視線才開闊不少。
“聽說有不少人目睹了？”嶽辰問。
“是是是，當時賓客眾多，好些人都看見了。”舫主忙道，隨即招手喚來一個夥計，“去！請錢老板、孫秀才和李老夫子到前廳用茶，就說刑部的官爺想請教昨夜之事。”
不多時，三位目擊者便被請了過來。
錢老板依舊是那副驚魂未定的模樣，瞧見嶽辰卻是眼前一亮，不忘寒暄：“嶽指揮，幸會幸會！”
嶽辰卻是沒什麼心情跟他閒聊，扯了扯嘴角，直接問他昨夜看到了什麼。
錢老板訕訕地摸了摸鼻尖，卻很快調整好了心態，一副特彆配合的模樣，繪聲繪色道：“可嚇煞老夫了！昨夜小人就離著舞台一丈遠，紅綃姑娘隻怕是吃醉了酒，與小人擦身而過時，那酒氣，隔老遠都聞見了……天妒紅顏呐！”
他話音未落，孫秀才立刻急切地接腔：“錢老板所言極是，晚生也瞧得清清楚楚！”
“晚生坐在船尾，紅綃姑娘舞裙那雲肩似乎掛了一下欄杆？她靠著廊柱想將之扯開，然後就是一個趔趄，軟綿綿的，‘啊’了一下，就……就下去了！可惜可歎！”
嶽辰若有所思道：“也就是說，你親眼看見紅綃落水，還聽見她驚呼？她落水時，周圍可有旁人？”
孫秀才信誓旦旦：“正是！紅綃姑娘落水時，周圍空無一人，雖說那邊有些紗幔遮掩，有無人藏匿，晚生還是看得清楚的！”
嶽辰點點頭，轉向那個山羊胡的老者，問道：“你看到了什麼？”
李老夫子捋著胡子，搖頭晃腦地，先是感歎了一句：“唉，紅顏薄命，紅顏薄命啊！”
“老夫看著紅綃姑娘下台，而後走入那處走廊，那時便步履虛浮，神魂已馳，已有八九分醉態。”他指向連接主台與出事欄杆的那段回廊。
嶽辰方才過來的時候已經大致看過，這一處回廊是半封閉式的，船外側有擋板，兩頭各有推拉的木門，偶爾會有等待上場的姑娘在此處候場，裡頭堆積著一些雜物，例如掛披帛的衣架，整理妝容的梳妝台，休息的矮凳等等。
同樣的，舞台另一側也有完全一樣的回廊。
不過嶽辰詢問過舫主，昨夜下一位姑娘是在對麵的回廊上場的，所以此處回廊當時應當是空的。
三人你一言我一語，細節雖有出入，但不難拚湊出整個事件的全貌：
紅綃飲酒過度，從舞台下來穿過回廊準備去更衣，結果剛出回廊，雲肩被什麼東西掛住，她靠著廊柱拉扯，或許是用力過大，飲酒之後又腳步虛浮，不慎跌落湖中。
嶽辰聽著，眉頭微蹙。
這些證詞聽起來似乎沒什麼大問題，完全符合常理，但他多年辦案的直覺總覺得有哪裡不太對勁，有一種說不出的違和感。
證詞太過完美了。
他沉吟片刻，對舫主道：“舫主，紅綃姑娘的遺體在何處？我們需要查驗一下。”
舫主臉上立刻露出極度為難和悲痛的神色：“嶽指揮，這……這恐怕不妥啊！”
“有何不妥？”嶽辰盯著他，冷冷道。
“唉，”舫主重重一歎，語氣中儘是為難，“紅綃姑娘去得突然，又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如今坊間已有傳言，說紅綃姑娘是……是被這碎玉湖裡的花神召去了，才在最美的時候羽化登仙！”
“我們正想著借此，好好為紅綃姑娘操辦一場‘花神祭’，既是悼念，也是全了她最後的體麵與名聲。”
“若是此時再讓官爺們……唉，豈不是顯得我們醉仙舫太過涼薄，也讓紅綃姑娘死後不得安寧，遭人非議嗎？您看這……”
留下作證的三個人也是紛紛點頭附和，說著不忍紅綃姑娘去後還被人褻瀆雲雲。
嶽辰聞言臉色沉了沉，不由得露出一絲鄙夷來。
他又不是什麼都不懂的菜鳥，這哪是坊間的傳言？說不定那所謂的“傳言”，就是這個舫主命人放出去的，目的，不外乎是借此機會最後再撈一把。
這種名花凋零、羽化登仙的戲碼，最是契合那些附庸風雅的男人的心思。
到時那所謂的“花神祭”，不知能有多少豪富來一擲千金，醉仙舫狂攬金銀的同時，還能再撈一波豔名。
不過，這種無苦主強烈要求、各種證據又指向意外的情況，刑部確實沒有充足理由強行驗屍。
“舫主，你可想清楚了，本官聽聞，有人傳說是競爭對手刻意殺害你家的姑娘，你就這麼算了？”嶽辰還想著最後爭取一把。
奈何，舫主油鹽不進：“唉！嶽指揮，不瞞您說，我們各家畫舫是有些爭端，卻也不到敢殺人的地步，紅綃姑娘命薄，不過能去伺候花神，也算是她的福緣了。”
見此，嶽辰實在無法，他又盤問了幾句，見實在問不出更多東西，現場也看不出明顯疑點，隻得帶著人悻悻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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