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析捏著那個做工精致的荷包，感受到裡麵硬物硌手的觸感，知道是銀錢。
她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猶豫了一下，才仿佛勉為其難地收下，揣進懷裡，憨憨地笑道：“那……那就多謝淑媛娘娘賞賜，也多謝小梅姑娘跑這一趟了。”
小梅見終於送出去了，開心地拍拍手。淩析趁機狀似隨意地閒聊道：“說起來，芳蕊姐姐沒事吧？昨天看你們好像受了點驚嚇。”
“沒事沒事！”小梅擺擺手，“芳蕊姐姐可穩重了，就是當時有點氣不過。回去就好了！”
淩析一邊繼續洗著蘿卜，一邊用閒聊的口吻，仿佛不經意地提起：“那就好。我瞧著芳蕊姐姐說話做事，穩妥又利落，一看就是咱們南邊水鄉出來的姑娘，跟我們那兒的人一個樣兒。”
小梅果然瞪大了眼睛，又驚又喜：“真的嗎？小林哥哥你也是南邊人？哪個州府的？芳蕊姐姐是吳興府的！你們真是同鄉啊！”
淩析心中暗喜，麵上卻故作驚訝，隨即露出親切的笑容：“哎呀！這可真是巧了！我老家是鄰縣秀州的！口音聽著是有點像！沒想到在這宮裡還能遇到這麼近的老鄉！”
小梅更加高興了，雀躍道：“我回去一定要告訴芳蕊姐姐！她知道了肯定高興！”
“彆彆彆！”淩析連忙擺手，做出謹慎的樣子，壓低聲音，“小梅姑娘，這宮裡人多口雜，咱們私下說說就好，可彆到處張揚。”
“讓人知道咱們攀老鄉關係，傳到有心人耳朵裡，怕是對芳蕊姐姐和你都不好。等以後有機會，自然而然見著了再說，不急在這一時。”
小梅聽了，覺得有理，連忙點頭，也壓低了聲音：“小林哥哥你說得對！是我太高興了，想得簡單了。我記住了，絕不會亂說！”
淩析滿意地點點頭，又仿佛隻是關心地問：“芳蕊姐姐最近……都挺好的吧？沒再遇上什麼煩心事吧？”
小梅歪著頭想了想，搖搖頭：“沒有啊，芳蕊姐姐還是老樣子，就是操心主子的身子，操心宮裡的用度……哦對了，前幾天她好像格外關注禦膳房送來的點心，每次都檢查得特彆仔細，還念叨說主子脾胃弱，不能吃錯了東西。”
淩析心中卻是一動，麵上不動聲色感歎道：“芳蕊姐姐真是細心，對李主子一片忠心。”
這時，隊伍排到了小梅，她趕緊應了一聲，提著食盒去領長春宮的晚膳了。臨走前，還回頭衝淩析甜甜地笑了笑，揮了揮手。
淩析看著小梅活潑的背影，手裡搓洗著冰涼的蘿卜，心中念頭飛轉。
芳蕊格外關注膳食？是單純的忠心，還是……做賊心虛的檢查？
她將荷包往懷裡揣了揣，繼續埋頭乾活。
這宮裡的水，真是攪一下，就能泛起意想不到的泥沙。
隨著晚膳時間越來越近，禦膳房的喧囂如同燒開的滾水，達到了又一波高峰。
各宮前來提取晚膳的隊伍排成了長龍，空氣中彌漫著各種菜肴混合的濃鬱香氣，鍋碗瓢盆的碰撞聲、廚役們急促的腳步聲、以及管事太監們偶爾的吆喝聲交織在一起，格外嘈雜。
淩析——或者說“小林子”，剛將最後幾顆水靈靈的白蘿卜碼進巨大的陶缸底部，撒上厚厚一層粗鹽，準備開始醃製禦冬的鹹菜。
她直起腰，捶了捶有些酸脹的後背，正準備去幫忙處理彆的食材，前院卻突然傳來一陣刺耳的喧嘩，瞬間壓過了所有的嘈雜。
一個尖利的女聲響起：“沒有？什麼叫沒有！貴妃娘娘金尊玉貴，如今鳳體欠安，胃口不佳，就想用些新奇的點心開開胃！”
“你們禦膳房上下幾百號人，都是乾什麼吃的？連個像樣的新鮮花樣都拿不出來嗎？要你們何用！”
這聲音……淩析眉頭微蹙，是鄭貴妃身邊那個叫映雪的大宮女。
就淩析來的這幾天，映雪也不是頭一次來要這要那了，成日裡擺著副主子的款。
淩析循聲望去，隻見前院領取點心的區域，人群不自覺地向兩側分開，留出一片空地。
映雪穿著一身簇新的湖藍色錦緞宮裝，外罩同色鑲毛比甲，頭上珠翠環繞，此刻正柳眉倒豎，一手叉腰，一手指著白案管事孫麵點的鼻子，唾沫星子幾乎要濺到對方臉上。
她身後跟著兩名同樣衣著體麵的小宮女，也是一副趾高氣揚、與有榮焉的模樣。
孫麵點是個四十歲上下的婦人，麵容和善，平日裡極爽朗，此刻卻臉色發白，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
她強擠著笑容，腰彎得很低，聲音帶著小心翼翼的討好：“映雪姑娘息怒，您千萬息怒！不是奴婢們不儘心，實在是……實在是這會兒正趕著各宮主子的晚膳點心，灶上、案板、人手都占得滿滿當當，一刻也倒不開。”
“您看這樣行不行？等晚膳這陣忙過去，奴婢一定絞儘腦汁，連夜給貴妃娘娘琢磨一款絕對新奇可口的點心，明兒一早準保送到長樂宮去……”
“等？”映雪猛地拔高音調，尖聲打斷，臉上滿是譏誚和不耐煩，“娘娘現在就要用！等你們忙完，娘娘的胃口早就過了！”
“我看你們就是存心敷衍！是不是覺得我們貴妃娘娘如今使喚不動你們禦膳房了？還是看我們長樂宮好欺負？！”
這話一出，周圍原本就噤若寒蟬的宮人們更是連大氣都不敢出，紛紛低下頭，假裝忙碌，生怕被這股無名火燒到。
誰不知道鄭貴妃聖眷正濃，她宮裡的大宮女，彆說是指責一個白案管事，就是指著副總管太監的鼻子罵，恐怕也沒人敢當麵頂撞。
孫麵點被噎得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嘴唇哆嗦著，想辯解又不敢，隻能連連作揖：“姑娘言重了！奴婢萬萬不敢！實在是……實在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這倉促之間……”
“怎麼回事？吵吵嚷嚷的成何體統！”一個略顯威嚴的聲音響起，副總管太監周德安聞訊匆匆趕來。
他臉上習慣性地堆起圓滑的笑容，但眼神裡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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