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辰抱著臂，站在門口光線最好的地方，眼神不太願意往裡麵那幾塊白布上瞟。
他不怕屍體，但這個案子邪門啊！畢竟聽聞有水鬼拉替身的事情，萬一真有鬼……
嶽辰又微不可察地打了個寒顫。
沈漪倒是神色如常，已鋪開紙筆準備記錄。
淩析利落地戴上手套，瞥了一眼明顯有點發怵的嶽辰，嘴角彎起一絲調侃的弧度：“嶽指揮，要不您在外頭透透氣？這驗屍的活兒，我和沈主事來就行。”
“胡說！”嶽辰立刻挺直腰板，聲音拔高了些以壯膽色，“我嶽辰什麼場麵沒見過！區區……區區幾具溺水而亡的屍身，有何可懼！”
“你隻管驗，我就在這兒聽著！”話雖如此，他的腳跟卻像釘在原地，絲毫沒有往前挪的意思。
淩析暗笑，不再逗他，轉身開始工作。
她一邊熟練地檢查屍體，一邊習慣性地隨口講解：“嗯，屍斑分布於背側，指壓褪色，符合水中溺亡特征……口鼻周圍有蕈樣泡沫，這是典型溺液吸入形成的……”
她檢查到第二具屍體時，輕輕掰開其緊握的手，看了看指甲縫，歎了口氣，半是抱怨半是玩笑地對嶽辰說：“嶽指揮，您看我這差事，明明是來查案的，結果又乾了回仵作。這驗傷、驗屍的活兒，都快成我的兼職了。”
嶽辰翻了個白眼，習慣性嗆道：“嘿！小淩子，你這就不懂了吧！咱們這趟南下辦案，邢大人可是特批了外勤補貼的！按日算，食宿全包，還有額外賞錢！”
“——我給你也申請了一份，等案子結了，少不了你的好處！偷著樂去吧！”
淩析原本正低頭查看屍體的手猛地一頓，倏地抬起頭，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剛才那點抱怨瞬間煙消雲散：“補貼？還有賞錢？當真？”
她臉上瞬間堆滿了乾勁十足的笑容：“嗨！早說啊！驗屍怎麼了？乾！乾的就是仵作！”
看著她瞬間變臉、財迷心竅的樣子，嶽辰終於忍不住笑罵出聲：“你這小子！就知道銀子實在！趕緊的，好好乾！”
“得令！”淩析響亮地應了一聲，立刻精神抖擻地投入工作，檢查得比剛才還要仔細三分，嘴裡還念叨著：“讓我看看，還有什麼線索值錢……不是，是重要線索！”
沈漪在一旁默默記錄，聽到這番對話，唇角幾不可察地微微牽動了一下，搖了搖頭，繼續專注於自己的工作。
隻能說，生產力和生產資料的供給水平有莫大關係。
在賞金的鼓舞之下，淩析很快檢查完了前三具，結論一致：均符合突發性溺水死亡特征，無明顯外傷或中毒跡象。
直到檢查到最後那具船頭兒的屍體。
淩析仔細摸索其腰間時，動作慢了下來。
“咦？”她發出一聲輕疑。
在嶽辰和沈漪投來的目光中，她從那船頭兒貼身內襯裡，小心地取出了一個用油紙和麻繩層層包裹、保存異常完好的硬塊。
她小心翼翼地解開，一層又一層，最終，一小撮泛著青灰色啞光、顆粒粗糲不均的結晶物露了出來。
“這是……鹽？”淩析拈起幾粒，在燈光下仔細查看，眉頭漸漸蹙緊，低聲嘟囔著，“但這成色……也太差了。顏色晦暗，顆粒雜亂，絕非官鹽該有的品相。”
她用手指撚磨，又湊近聞了聞，補充道：“……還帶著點說不出的雜味兒。”
她看向嶽辰和沈漪，神色恢複了辦案時的認真：“嶽指揮，沈主事，有發現！”
“船頭兒身上藏有私鹽，但此鹽品質低劣，含有明顯雜質。他為何要冒風險私藏這種劣質鹽？”
嶽辰的注意力也被這意外的發現吸引，暫時忘記了周遭環境的不適，湊近看了看，沉聲道：“私鹽？還是這種次貨？這事倒是的確蹊蹺了。”
沈漪迅速記錄下鹽晶的性狀和發現位置，冷靜分析：“漕船運官鹽，船頭兒卻私藏劣質鹽。此物來源、用途，恐與沉船緣由相關。需詳查其成分。”
不過淩析手頭一時沒有合適的工具，畢竟她是旅遊來的，這件事隻能推後了。
比起這個，眼巴前更要提前準備的，卻是晚上的“接風宴”。
雖說都猜測宴無好宴，不過官場上交際不可避免，再加上淩析他們還想著在宴會上尋些線索，故而也不能耽擱得太晚，申時過半便回了驛站準備。
……
漕運司衙門的晚宴廳內，燈火通明，觥籌交錯。
趙金水果然極儘地主之誼，山珍海味流水般呈上，歌姬舞伶翩翩助興。
他本人更是穿梭席間，滿臉堆笑，對嶽辰、沈漪和淩析的奉承話一句接一句，幾乎要把三人捧到天上去。
“三位大人蒞臨我這小小的臨河鎮，真是蓬蓽生輝，下官榮幸之至！來，下官再敬三位一杯！”趙金水舉著酒杯，嗓門洪亮。
酒過三巡，氣氛看似融洽。
沈漪放下筷子，用餐巾輕輕拭了拭嘴角，在一片喧鬨中，用清晰而平靜的聲音開口道：“趙大人盛情，我等心領。然公務緊迫，沉船案關係漕運命脈，不容耽擱。”
“明日一早，還請趙大人將近期所有漕運賬冊，尤其是涉及那兩艘沉船的鹽運記錄、船隻調度、維修開支等，悉數調出，以便我等核查。”
此話一出，宴席上的熱鬨氣氛仿佛被潑了一盆冷水。
趙金水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舉著的酒杯也頓在了半空。
他乾笑兩聲，試圖打馬虎眼：“啊……這個……沈主事真是兢兢業業，時刻不忘公務，下官佩服！佩服！隻是……這賬目繁雜，年代久遠些的更是堆積如山，整理起來頗費時日……”
“不如諸位大人再多歇息兩日，容下官命人細細整理完備，再呈送過目？”
嶽辰冷哼一聲，將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趙大人，案情如火，豈容拖延？賬冊再多，還能多過刑部的卷宗庫？明日一早，必須見到賬冊！”
趙金水汗如雨下，連忙道：“是是是！嶽指揮說的是！下官……下官明日一早就安排……”他眼珠急轉，突然提高聲音，對著席間其他作陪的官員和本地鄉紳喊道：“來來來！諸位，一起舉杯，再敬京中來的三位大人！感謝三位大人不辭辛勞，為我臨河鎮排憂解難！”
頓時，又是一片喧鬨的敬酒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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