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太子殿下。
這六個字像六座無形的大山,瞬間壓在了小小的停屍房裡。
陳皮的臉,已經不能用慘白來形容了,那是一種接近半透明的顏色,仿佛下一秒就要隨風而逝。他擋在陸羽身前的雙腿,抖得像是秋風裡最後一片頑固的樹葉。
而陸羽,隻是將那張藏著驚天秘密的古琴圖紙,更加安穩地塞進了袖中。動作不大,卻有一種四兩撥千斤的沉穩。
他抬眼,目光越過陳皮顫抖的肩膀,落在那位自稱姓王的管事臉上。那張笑嗬嗬的臉,像是一張精雕細琢的白麵饅頭,和氣,卻不透氣。
“王管事說笑了。”陸羽的語氣很平靜,就像在跟菜市場的攤販討論白菜的價格,“天牢的案子,不過是僥幸,全賴張捕頭指揮有方,我隻是動了動手,做了些分內之事,當不得太子殿下如此謬讚。”
他把功勞推得一乾二淨,姿態放得極低。
王管事臉上的笑容不變,那雙細長的眼睛裡卻閃過一絲讚許。聰明人,他喜歡和聰明人打交道。
“陸仵作謙虛了。”王管事的聲音尖細,卻很有穿透力,“太子殿下說了,有本事的人,不該埋沒在終日與死人打交道的地方。咱家今天來,就是奉殿下之命,請陸仵作挪挪地方,去東宮喝杯茶,聊一聊。”
“請”字,被他咬得格外重。
他身後的兩名護衛,如同兩尊鐵塔,向前微微踏了半步。沒有殺氣,卻有一股凝如實質的壓力撲麵而來,整個卷宗庫的空氣似乎都變得粘稠了。
陳皮“咕咚”一聲,咽了口唾沫,聲音大得嚇人。
“陸哥……”他用蚊子般的聲音,絕望地呼喚著。
陸羽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安心,然後對王管事拱了拱手:“既然是太子殿下相召,草民豈敢不從。隻是,還請王管事稍待片刻。”
“哦?”王管事眉毛一挑。
陸羽不急不緩地走到牆角,從自己的勘驗箱裡,取出了一雙乾淨的白布手套,仔仔細細地戴上。然後,他又拿起一塊浸了清水的麻布,一絲不苟地擦拭著勘驗箱的每一個角落,將上麵沾染的灰塵和黴味儘數除去。
整個過程,他做得有條不紊,專注且虔誠,仿佛那不是一個仵作的工具箱,而是一件稀世珍寶。
王管事和他身後的護衛都看愣了。他們見過去麵見太子前焚香沐浴的,見過緊張到語無倫次的,也見過故作鎮定卻雙股戰戰的,還從沒見過像陸羽這樣,在被“請”去東宮之前,先慢條斯理擦箱子的。
這人是真傻,還是真有底氣?
陳皮也看傻了,他覺得陸哥這操作,比剛才說要查前朝太子的卷宗還要離譜。這都火燒眉毛了,您還有心思搞大掃除?
終於,陸羽將箱子擦得鋥亮,滿意地點了點頭,這才拎起箱子,轉身對王管事說:“讓管事久等了。去見太子殿下這等貴人,總不能帶著一身的晦氣,失了禮數。”
一句話,把所有不合時宜的舉動,都解釋得合情合理。
王管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笑嗬嗬的麵具下,終於露出了一絲真正的好奇。他一揮手,尖細的嗓音在空曠的卷宗庫裡回蕩。
“陸仵作,請吧。”
……
東宮的馬車,比大理寺總捕頭的座駕還要寬敞,內裡鋪著厚厚的波斯地毯,角落的銅爐裡,燃著頂級的龍涎香。
陸羽抱著他的寶貝箱子,穩穩地坐在車廂一角,閉著眼睛,像是在養神。
對麵的王管事,則饒有興致地打量著他。
“陸仵作,不好奇殿下為何會知道你?”王管事主動打破了沉默。
“不好奇。”陸羽眼皮都沒抬,“神鷹衛的眼線,遍布京城,大理寺天牢死了一個重要人犯,這麼大的事,自然會第一時間上報。太子殿下乃國之儲君,日理萬機,想知道什麼,便能知道什麼。”
這話是恭維,也是一種試探。
王管事臉上的笑意更濃了:“陸仵作果然是個明白人。不錯,神鷹衛指揮使,正是太子太傅的學生。你破了周扒皮的案子,等於是在神鷹衛的臉上,狠狠抽了一巴掌。但殿下,卻很欣賞你這一巴掌。”
他頓了頓,身體微微前傾,壓低了聲音。
“殿下說,鷹犬,養得太肥了,就會忘了誰是主人。偶爾敲打一下,是好事。你這根棍子,就用得恰到好處。既打疼了鷹犬,又沒傷到主人的臉麵。”
陸羽心中冷笑。說得好聽,不過是帝王心術,借力打力罷了。神鷹衛是太子的刀,但如果這把刀太快,快到可能傷了握刀的人,那太子就需要一把“鞘”,來約束這把刀。
而自己,一個能從死人嘴裡問出話來的仵作,無疑是最好、也最隱蔽的“鞘”。
“草民愚鈍,聽不懂管事大人的機鋒。”陸羽繼續裝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