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齋之內,墨跡狼藉,像是舉行了一場盛大的葬禮,死去的,是那些剛剛還張牙舞爪的墨水猛獸。
鄭克大口喘著氣,胸口那件飛魚服被墨虎撞得凹陷下去一塊,內裡的襯甲怕是都裂了。
他看著毫發無傷的陸羽,又看了看地上那一灘灘死氣沉沉的墨水,最後目光落在那個昏死過去的畫師身上,喉結滾動了一下,硬是沒說出話來。
他帶兵打仗,抓捕凶徒,見過用刀的,用劍的,用毒的,用暗器的,就沒見過用解剖刀來“拆”妖法的。
這已經超出了他對武學的理解範疇。
“陸……陸哥……”陳皮從門外探進一個腦袋,懷裡還死死抱著那根救命的木棍,眼神驚恐地在滿地墨跡上掃來掃去,生怕哪個墨點子突然活過來,變成一隻墨水蟑螂爬到他腳上。
“解決了?”他小聲問。
“嗯,解決了。”陸羽用一塊乾淨的白布,仔細擦拭著那柄薄如蟬翼的柳葉刀,動作輕柔,像是在撫摸情人的肌膚。“把人捆結實了,帶回去。這畫齋,一根毛都彆動,讓京兆府的人來封。”
“好嘞!”陳皮一聽人抓住了,膽子頓時壯了,大搖大擺地走進來,一腳踩在一灘墨跡上,還嫌棄地蹭了蹭鞋底。“呸!裝神弄鬼!嚇唬誰呢?”
他走到那幅陸羽的“絕筆真跡”前,端詳了半天,一拍大腿:“陸哥,這畫師畫得是真像!就是把你畫得太嚴肅了,一點都沒有你平時坑我錢的時候那種和藹可親的勁兒。”
陸羽眼皮一抬:“你這個月的月錢,想換成墨水嗎?”
陳皮脖子一縮,立馬閉嘴,老老實實地找繩子去捆畫師了。
回到大理寺的天牢,氣氛就不那麼輕鬆了。
畫師被綁在特製的玄鐵刑架上,水潑不醒,針紮不應,就那麼昏死著,仿佛一尊泥塑。
“陸羽,怎麼辦?”鄭克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我手下幾個審訊的老手都看過了,這人像是把自己的魂給封起來了,尋常的法子,怕是問不出東西。”
天牢裡,陰暗潮濕,角落裡擺著各色刑具,烙鐵,皮鞭,光是看著就讓人不寒而栗。可這些東西,對一個能把精神力化作猛虎的家夥,真的有用嗎?
陸羽繞著畫師走了一圈,像是在審視一具特殊的屍體。
“彆費勁了。”他停下腳步,“對付這種人,用刑是下策。他的‘根’在精神裡,你打他的肉,就像隔著鐵甲撓癢癢,沒用。”
“那……”
“我來試試。”陸羽搬了張凳子,在畫師麵前坐下,然後對陳皮招了招手,“去,把我的工具箱拿來。再給我打一盆清水,要熱的。”
陳皮一愣:“陸哥,這還沒死呢,就要驗了?”
“讓你去就去,哪那麼多廢話。”
很快,東西備齊。
陸羽打開工具箱,沒有拿出那些嚇人的骨鋸、骨剪,隻是取出了幾根長短不一的銀針,還有一柄小小的骨錘。
他沒有理會昏迷的畫師,而是自顧自地將那些銀針在熱水裡燙過,用白布擦乾,一根根排開在桌上。整個過程,他一言不發,動作一絲不苟,仿佛在進行某種神聖的儀式。
天牢裡,隻有銀針碰撞的清脆聲響,和燭火燃燒的“劈啪”聲。
鄭克和幾個獄卒都屏住了呼吸,他們不知道陸羽要做什麼,但那種極致的專業和專注,讓他們沒來由地感到一陣心悸。
就在這時,那原本昏死過去的畫師,眼皮忽然顫動了一下。
他醒了。
但他沒有睜眼,依舊在裝昏。
陸羽像是沒看見,他拿起一根最細的銀針,對著燭火,仔細地端詳著針尖的鋒芒。
“你知道人身上,有多少根神經嗎?”他忽然開口,聲音不大,但在寂靜的天牢裡,卻清晰得可怕。
“不多,也就幾萬根。它們像一張網,遍布你身體的每一個角落。比如指尖,這裡的神經末梢最豐富,一根針紮下去,就像被火燒一樣。但這種疼,很直接,來得快,去得也快。”
他頓了頓,拿起那柄小小的骨錘,在銀針的尾部,輕輕敲了一下。
“嗡——”
銀針發出一聲輕微的顫鳴。
“但有些地方不一樣。比如牙髓,那裡麵的神經,被堅硬的牙齒包裹著。如果我用這根針,從你的牙齦刺進去,再用這把小錘子,一點一點,敲進你的牙髓裡……
那種酸、麻、脹、痛,會順著你的三叉神經,一路傳到你的腦子裡。它不會讓你立刻昏過去,隻會讓你清醒地感受到,自己的靈魂,仿佛被一萬隻螞蟻,慢慢啃食。”
畫師的身體,幾不可察地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