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羽的話,如同一根燒紅的鐵釺,捅進了聽雨樓沸騰的油鍋裡。
滋啦!
所有的靡靡之音、所有的喧囂淫靡,瞬間蒸發,隻剩下一片死寂。
那份超然物外的平靜,那份對死亡近乎讚許的態度,比任何狂妄的挑釁都更讓人骨頭發涼。
二樓,雨姬臉上嫵媚入骨的笑意徹底僵碎。
她抱著古琴的雙手,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根根泛白,那張顛倒眾生的臉蛋上,第一次失去了所有玩味與掌控,隻餘下針紮般的警惕和翻湧的殺意。
她死死盯著那個蹲在屍體旁的年輕仵作。
他神情專注,眼神虔誠,仿佛不是在看一具屍體,而是在欣賞一件稀世的藝術品。
一種來自獵物本能的、毛骨悚然的危險感,扼住了她的心臟。
她不認識這個人。
也從未見過這樣的人。
他身上有種對死亡的……親近感,一種融入骨髓的親和。
這種氣息,甚至讓她賴以為根基的“鎮國黑鐵”之力,都產生了一絲微妙的畏縮與排斥。
“你,是誰?”
雨姬的聲音不再是嬌滴滴的鶯啼,變得冷硬,像是兩片金屬在摩擦。
“陸羽。”
陸羽頭也沒抬,兩根修長的手指探入獨眼大漢被震裂的耳道,輕輕撚動,感受著內部顱骨的細微裂痕。
“大理寺,一個仵作。”
“仵作?”雨姬眉梢一挑,眸中凝成冰冷的譏誚,“有趣,一個收拾屍體的賤役,也敢跑到我聽雨樓撒野?”
“不。”
陸羽終於站起身,那張清俊的臉上,浮現出一抹近乎於慈悲的笑容。
“我是來……收屍的。”
這三個字,讓在場所有權貴酒客的酒意,瞬間化作了刺骨的冷汗。
“這具屍體很有意思。”
陸羽無視了雨姬眼中的殺機,如同一個儘職儘責的老師,在為學生講解案例。
“心臟尚溫,肺腑未損,但七竅流血,經脈儘斷。”
“內臟的破裂方式,不像被巨力震傷,更像是被億萬根無形的鋼針,從內部同時刺穿。”
他抬起眼,目光穿透喧囂與燈火,精準地落在雨姬的臉上。
那眼神平靜得不帶一絲人類的情感,像是一汪深不見底的寒潭。
“你用琴音,攪碎了他的氣血,連同他的三魂七魄,一並碾成了齏粉。”
“這種手段,江湖上失傳已久,有個好聽的名字,叫‘廣陵散魂’。”
“但在你們前朝的圈子裡,應該叫‘黑鐵悼歌’,對吧?”
轟!
雨姬的腦子裡嗡的一聲,身體抑製不住地晃了一下。
這個陸羽,到底是誰?!
他不僅知道鎮國黑鐵,甚至連隻有樓主和自己才知道的黑鐵殺招的名稱,都一清二楚!
“你不是來收屍的。”
雨姬的聲音徹底沉了下去,再也不加掩飾的殺意如同實質的海水,向著陸羽洶湧而去。
“你,是來送死的。”
陸羽笑了。
“我再說一遍,我對活人,沒興趣。”
他邁開步子,不是走向二樓的雨姬,而是走向嚇得縮成一團的陳皮。
“陸哥!彆……彆衝動啊!”陳皮抱著那個長條包裹,哭喪著臉,他真怕陸羽下一秒就變成第二具需要他來收斂的屍體。
一個剛從驚恐中回過神來的富商,躲在桌子底下,指著陸羽尖聲叫道:“瘋子!那妖女殺人了!你一個仵作還不快跑!快去報官!”
陸羽的腳步沒有停頓。
“我。”
“就是官。”
他走到陳皮麵前,動作輕柔卻不容抗拒地從他懷裡抽出了那個包裹,打開。
一整排大小不一、形製各異的解剖刀,在奢靡的燈火下,反射出森然的銀光。
他拈起了那把最薄的剔骨刀。
刀鋒輕鳴。
“呲——”
在所有人驚恐到窒息的注視下,陸羽握著刀,緩緩地,蹲下身子,在那獨眼大漢屍體的胸膛上,劃出了一條筆直、精準、完美的中線。
布帛無聲裂開。
他竟然,真的要在這銷金窟裡,當著所有人的麵,解剖一具屍體!
“住手!”
雨姬的鎮定終於被徹底撕碎,發出一聲尖利的厲喝!
她不能讓陸羽繼續下去!
這個男人太詭異了,他能從屍體上“看”出這麼多東西。
如果讓他繼續剖下去,他還會“看”到什麼?
會不會看到自己力量的根源?看到鎮國黑鐵的秘密?!
雨姬素手再次按上琴弦。
“錚——!”
一聲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淒厲、更尖銳的琴音,化作一道無形的???刃,精準地射向陸羽的眉心!
這一擊,足以讓三品武者當場神魂崩碎!
然而,陸羽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
他握刀的手,穩如磐石。
“我有我的規矩。”
陸羽甚至沒有抬頭,隻是用一種陳述事實的、毫無起伏的語調說道。
“驗屍時,死人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