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仵作房。
福爾馬林的冷香與陰冷的草藥氣息,是這裡永恒不變的主調。
今夜,這股熟悉的氣味中,卻混入了另一種古老而深沉的死氣,讓人脊背發涼。
那架通體漆黑的古琴,此刻正靜靜橫陳在冰冷的屍檢台上。
它不再是尋常的樂器。
它是一具沉睡已久,內裡藏著無數秘辛的特殊“屍體”。
陳皮縮在門口,抱著那包“餐具”,身體顫抖得像風中殘燭。
他臉色蒼白,指著那架琴,聲音發顫:
“鄭…鄭大人,陸哥他這是…真要給一把琴驗屍嗎?”
鄭克喉頭滾動,他盯著台前那個月白色的身影,感覺自己一直以來建立的世界觀,正在被陸羽的刀鋒一寸寸解構,又被無法言說的恐怖重組。
他無法回答陳皮的問題。
因為他發現,自己越來越看不懂陸羽了。
陸羽戴著一副簇新的白色絲質手套,那動作,像是在準備一場極為莊重,甚至帶有一絲神聖意味的儀式。
他的手指,沒有急著去撥弄琴弦。
而是像經驗最豐富的老仵作一樣,先是輕撫琴麵,感受那陰沉木特有的冰冷與微弱顫鳴。
接著,他用指節輕輕敲擊著琴身的不同部位。
叩。
叩叩。
清脆的敲擊聲在空曠的房間裡回蕩,帶著一種獨特的韻律。
“琴身由極北的‘陰沉木’打造,非凡物可比。”
陸羽的聲音很輕,卻字字清晰,仿佛是對著那把琴在低語。
“但其內部被掏空,填充物並非尋常,而是混雜了至少三百個亡魂的骨灰。”
他拈起一根斷裂的琴弦。
放在鼻尖,輕輕一嗅。
那股濃鬱的血腥與怨氣,非但沒有讓他露出半分嫌惡。
反而讓他原本平靜的臉上,浮現出一種近乎沉醉的表情。
“琴弦,用的是九十九個童子的經脈糅合而成,手法粗糙,可見施術者急於求成。”
他眼中閃過一絲專業的批判。
“怨氣凝結之處甚多,材料上佳,但煉製工藝,著實有損其天資。”
他將琴弦放下。
隨後,陸羽的目光,緩緩掃過整架古琴,最終落在中央。
“逝者之書,啟動。”
他沒有再出聲。
陸羽閉上眼,一股冰冷而磅礴的信息流,瞬間衝入他的腦海。
這一次,“亡語”不再是零散的片段。
它是一片血色的幻象。
一個由無數破碎畫麵構成的,橫跨數百年的恐怖劇本。
他“看”到了前朝末年,國師手持血刃,在月下活生生剝離稚童經脈的殘酷景象。
他“看”到了無數無辜孩童的淒厲哭嚎,那些純淨的生命被強行抽乾精血,糅合進琴弦之中。
他“看”到了古琴誕生之初,便已飽飲鮮血與怨恨。
他“看”到了它每一次被彈奏,都如同一張無形之網,吸走台下酒客的七情六欲,剝奪他們的魂魄生機。
這些怨念與生機,並非憑空消散。
而是如同涓涓細流,彙入一個不可名狀的深淵。
最深沉的恐懼,在那一刻,攫住了陸羽的意識。
他“看”到了一個…由無數靈魂殘片“縫合”在一起的怪物。
那不是奪舍。
也不是轉世。
那是一種比兩者都更加邪惡,更加扭曲的“縫合”儀式。
畫麵中,一個麵容枯槁的老人,他的靈魂被強行從身體中剝離。
他被禁錮在半空中,掙紮著,發出無聲的哀嚎。
而在他麵前,一個年輕俊朗的男子安靜躺臥。
老人的靈魂,被無數條細如發絲,卻帶著森森怨氣的絲線,一針一針。
緩慢而精準地,強行縫進年輕男子的身體裡。
血肉與靈魂的排斥、撕裂、融合,每一步都伴隨著令人發指的痛苦。
陸羽感受著那種超越一切肉體折磨的、靈魂被強行扭曲的絕望。
他嘴角,卻無法抑製地揚起一抹弧度。
那是一種麵對極致病態藝術品時,發自內心的“讚歎”。
一種扭曲、變態,卻又充滿邪惡創造力的死亡藝術。
“原來如此。”
陸羽的聲音,帶著一絲壓抑的興奮。
“真是…天才般的構想。”
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組織。
一個由無數個靈魂“縫合”而成的怪物。
每一任“樓主”,都不是簡單的繼承衣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