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灌入大相國寺,吹不起香爐裡半點塵埃,隻卷起一股陳腐的佛香與新鮮的血腥味,在空氣中擰成一股令人作嘔的氣息。
鄭克率人衝到時,陸羽早已站在大雄寶殿前的月光下。
他沒有看任何人,隻是安靜地垂眸,端詳著手中那柄薄如蟬翼的剔骨刀。
月光沿著刀鋒的邊緣流淌,勾勒出一線純粹的寒意。
“陸先生!”鄭克跑得上氣不接下氣,聲音都在發飄,“您怎麼確定他會來這?”
“這是他的‘老巢’。”
陸羽的聲音不起波瀾,仿佛在陳述一個仵作的基本常識。
“六十年前,前朝國師圓寂於此,他是上一具‘容器’,也是‘鎮國黑鐵’最初的看守者。”
他用下巴點了點腳下厚重的青石板。
“他的屍身被佛法鎮壓,靈魂卻被縫進了下一具皮囊。這是一個完美的‘養屍地’,用滿寺的香火,來溫養一頭最邪惡的鬼。”
鄭克感到一股涼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
京城最莊嚴的佛門聖地,在陸羽口中,成了一個精心布置的煉蠱邪壇。
“那……那個‘樓主’……來了嗎?”陳皮牙齒打著顫,死死扒著鄭克的官服,像隻受驚的鵪鶉。
“來了。”
陸羽緩緩抬起頭,鼻翼微動。
“我聞到了。”
“他身上那股陳年屍蠟和新鮮靈魂混雜在一起的‘味道’。”
話音落下的瞬間。
一道扭曲的黑影,並非從屋簷落下,而是從大雄寶殿那尊巨大佛像的陰影裡,被“擠”了出來。
他穿著寬大的黑袍,兜帽深垂,遮蔽了麵容。
唯一能看到的,是他手裡捧著的一顆東西。
一顆還在跳動的心臟。
那心臟的每一次搏動,都泵出一種帶著恐懼甜香的血色光暈。
“你,就是那個懂‘行’的小仵作?”
一個聲音響起,那不是一個人的聲音,而是無數個聲音的重疊,蒼老、年輕、男聲、女聲,尖銳與嘶啞交織在一起,像是無數冤魂被強行塞進同一個喉嚨裡發聲。
陸羽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平靜地審視著他。
“你不是他。”
“你是一件縫合品。”
“縫合品?”黑袍下的怪物發出一陣詭異的雜音,那不是笑,而是無數靈魂同時嘲諷時發出的共振,“我即是永生!我品嘗過上千種靈魂的滋味,體驗過不同皮囊的溫度!你一個終日與腐肉為伍的賤役,也配與我談論‘存在’?”
他高高舉起手中的心臟。
那顆心臟的光芒驟然熾盛,將整座庭院都映照得如同修羅血池。
“這顆心臟,來自一個將門虎子,剛烈,滾燙,口感極佳。我取其精魄,補我殘軀,這才是存在的至高藝術!”
陸羽無視了他的癲狂,目光如同最挑剔的工匠,一寸寸掃過他的全身。
“你的手藝,很粗糙。”
陸羽的語氣,像是在點評一件失敗的作品。
“胸口三道魂線的縫口已經腐爛,那是十年前的舊傷。左臂的駁接點怨氣淤積,是二十年前的敗筆。至於你的臉……”
“這張皮,縫合了至少五個人的五官,每一處都在相互排斥,扭曲,崩潰。”
“你所謂的藝術,隻是把無數珍貴的‘材料’,胡亂堆砌成了一座會動的垃圾山。”
黑袍下的雜音戛然而止。
那怪物仿佛被精準地刺中了每一處瘡疤,發出了一聲由無數聲線組成的尖嘯。
“你!你究竟是什麼東西?!”
陸羽沒有理會他的咆哮,隻是將手中的剔骨刀,在怪物麵前,緩緩橫置。
刀身映出怪物兜帽下那雙燃燒著鬼火的眼睛。
“我是為死者討還公道的驗屍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