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為皇城鍍上了一層死寂的金色。
陸羽獨自一人,走在通往權力中樞的禦道上。
他沒有乘坐任何車馬,也未攜帶任何儀仗。
僅著一身洗得發白的月白色仵作服,手捧那個封存了“鎮國黑鐵”精華的梨花木匣。
他一步一步,走向那座吞噬了無數人欲望與性命的宮城。
他的步伐不快,卻帶著一種恒定的、無法被外物動搖的節奏。
每一步落下,都像是在丈量著這座古老城池的脈搏。
守衛皇城的禁軍,甲胄鮮明,氣血強盛,本是京城銳氣最盛的一群人。
可當他們看到陸羽走來時,卻沒來由地感到一陣心悸。
仿佛走來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座移動的、沉默了千百年的古老墳場。
那股無形的、由無數死亡堆積而成的氣息,讓他們的呼吸都變得滯澀。
“站住!”
一名禁軍校尉強行壓下心頭的悚栗,橫刀攔路,厲聲喝道:“皇城禁地,來者何人!”
陸羽的腳步未停。
他的目光甚至沒有落在那雪亮的刀鋒上,隻是平靜地看著那名校尉。
“你的刀,很吵。”
校尉一怔,沒能理解這句話的意思。
陸羽的聲音不起波瀾,像是在陳述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實。
“刀鋒上,纏繞著三個剛剛死去不久的靈魂。”
“他們的怨氣尚未散儘,一直在你耳邊哀嚎,你難道……聽不見嗎?”
校尉的臉色“唰”地一下,血色褪儘,變得慘白如紙。
他握刀的手,開始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
前夜秘密處決聽雨樓探子的畫麵,在他腦中轟然炸開!
這件事,天知地知,絕無第三人知曉!
這個仵作……他怎麼可能……
陸羽沒有給他解釋的機會。
他走上前,與那僵直的校尉擦肩而過。
那名校尉在他靠近時,幾乎本能地向後退了半步,仿佛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推開。
“放他進來。”
一個疲憊而沙啞的聲音,從宮城深處傳來,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是鄭克。
他身著大理寺卿的官服,快步從宮門內走出,額角布滿細密的汗珠。
他先是看了一眼那名幾乎要癱軟在地的校尉,眼神複雜,隨即轉向陸羽,深深躬身。
“陸先生,陛下……已經等您很久了。”
鄭克的姿態,謙卑到了極點,仿佛陸羽才是這座皇城真正的主人。
他望向陸羽的目光中,除了敬畏,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懼。
他已然意識到,陸羽所要麵對的,並非尋常。
穿過九重宮門,走過一道道死寂的長廊。
皇城深處,處處彌漫著一種壓抑到極致的陳腐氣息。
這不是尋常的古舊之氣,更像是一座活著的、正在緩慢腐爛的巨大墓穴。
宮殿屋脊上,琉璃瓦在晨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芒。
朱紅的宮牆,仿佛被歲月和鮮血浸染,沉重而無言。
陸羽穿行其中,步履從容,目光如同古井無波。
他沒有去欣賞這些皇城巍峨的建築,他隻看得到,在這繁華的表象之下,是怎樣一層層疊壓的死亡與怨恨。
每一磚一瓦,似乎都吸飽了曆史的塵埃與人間的悲苦。
最終,陸羽站在了禦書房的門前。
門內,沒有點燈。
濃鬱的、幾乎化不開的檀香,混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腐朽氣息,從門縫裡滲透出來。
那味道,並非自然的消散,而是一種被刻意壓製、卻又無力掩蓋的,屬於“屍體”的甜膩與腥臭。
門,無聲地開了。
書房內,光線昏暗,高聳的書架投下巨大的陰影,像一排排沉默的墓碑。
這些書架上,並非儘是典籍。
陸羽的目光,掃過那些被封存在透明玉璧中的乾枯藥草,以及浸泡在詭異液體裡的,各種動物臟器。
這不是禦書房,更像是一間,被偽裝起來的煉丹房,或者……某種祭壇。
一張孤零零的檀木書桌後,坐著一個身穿龍袍的身影。
他麵容枯槁,眼窩深陷,皮膚呈現出一種久不見天日的灰敗。
不是生者,更像是一尊被掏空了內裡的蠟像,披上了華麗的衣袍。
正是當今大周的皇帝。
隻是,他身上沒有半分真龍天子的氣概,反而像一具即將油儘燈枯的屍骸。
他坐在那裡,一動不動,唯有眼珠微微轉動,盯著走進來的陸羽。
那雙眼睛裡,沒有君臨天下的威嚴,隻有一種深沉的、混合了疲憊與警惕的混沌。
陸羽走進書房,沒有行跪拜大禮,隻是微微頷首。
“臣,大理寺仵作,陸羽,奉命前來……驗屍。”
皇帝枯瘦的身體微微一顫,他緩緩抬起頭,那雙渾濁的眼珠終於聚焦在陸羽身上。
“驗屍?”
他的聲音,乾澀得像是兩塊朽木在摩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