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屍房內,那股混雜著草藥、屍臭與福爾馬林的獨特氣味,讓陸羽感覺整個世界都重新變得真實而有序。
他喜歡這種味道。
這味道代表著終結,代表著塵埃落定。
比起外麵那些動不動就要格式化世界、淨化眾生的狂躁“病患”,眼前這具腫脹腐敗、散發著惡臭的浮屍,簡直稱得上溫順可愛。
“陸……陸爺。”
年輕仵作小張的臉色慘白,死死捂住口鼻,站在三丈之外,聲音都在發顫。
“這……這都泡成泥了,要不……要不等天亮了再……”
“不用。”
陸羽的聲音很輕,卻有一種讓空氣都為之肅靜的力量。
小張立刻閉上了嘴。
他戴上乾淨的白布手套,提起一盞油燈,緩步走到驗屍床前。
屍體已成巨人觀,皮膚呈現出詭異的青綠色,腹部高高隆起,仿佛一個吹滿了氣的皮球,隨時都會爆裂。
那股濃烈到幾乎化為實質的惡臭,讓牆角的燭火都暗淡了幾分。
小張再也扛不住,“哇”地一聲衝到門口,扶著牆角劇烈乾嘔。
陸羽卻仿佛身處蘭室,他甚至微微俯身,讓油燈的光芒更清晰地照亮屍體那張無法辨認的麵孔。
“死者,孫福,七十三歲,敬事房退下來的老公公。”
鐵無情不知何時已悄然立在門口,他沒有踏入這片汙濁,隻是靠著門框,眼神複雜地凝視著陸羽的背影。
他剛從皇帝那裡接下“統帥百萬魔軍”這道荒誕的聖旨,腦中那本血字筆記燙得他心神不寧,想來想去,唯有在陸先生身邊,他才能找到一絲邏輯上的安寧。
“溺水?”鐵無情的聲音有些沙啞,“井口狹小,他一把年紀,如何會失足?”
“不是失足。”
陸羽伸出兩根手指,在那浮屍腫脹的脖頸處輕輕一按。
“噗——”
一股渾濁的屍水從屍體口鼻中激射而出。
“頸前有索溝,皮下有出血點,是被人勒暈後投入井中。”
陸羽的語氣,像是在陳述一件再尋常不過的物證。
“凶器,也不是普通的繩索。”
他用鑷子,從那道深深的勒痕中,撚出了一根細如發絲的暗紅色絲線。
絲線離體,竟在空氣中如活物般微微蠕動,散發著一股極淡的、陰冷的不祥氣息。
鐵無情的眼神一凜,一步踏入停屍房,也顧不上那撲鼻的惡臭。
“‘縛魂絲’?”
“百年前魔教‘無生堂’的秘傳凶器,歹毒無比,早已失傳。無生堂不是被朝廷剿滅乾淨了嗎?”
陸羽沒有回答他的疑問。
他的手,輕輕按在了老太監那冰冷腫脹的額頭上。
【逝者之書】在他身後無聲地翻開。
【聆聽亡語……】
一瞬間,破碎、混亂的臨終記憶,如同信號不佳的舊日影像,在陸羽的腦海中閃爍。
沒有對死亡的恐懼。
也沒有對凶手的怨恨。
隻有一個執拗的念頭,在亡魂最後的餘燼中,固執地搖曳。
“娘娘……醒了……”
“冰……好冷……”
“鑰匙……不能給他們……”
“冷宮……鎖龍井下……那個‘活死人’……”
囈語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