淨血中樞的鏽鐵巨門在身後咬合。發出如同巨獸歎息般的沉重金屬摩擦聲,將林淵與那顆初生“星辰”的微光徹底隔絕。燼生跟隨著一支五人守夜人巡邏隊,踏入連接外界的血肉貧民窟。
空氣瞬間變得粘稠。腐敗的甜腥味裹挾著菌絲孢子,形成可見的淡紫色霧靄。每一次呼吸,他的機械肺葉都發出不堪重負的嘶鳴。仿佛有無數金屬碎片在氣管內壁刮擦。
這裡的土地是活著的。踩上去的觸感並非土壤,而是某種富有彈性、搏動著的菌毯。暗紅色的菌絲如血管般在地表蔓延,偶爾因踩踏而滲出粘稠的透明汁液,帶著刺鼻的酸味。棚屋牆壁上,粗大的血管狀脈絡有節奏地搏動,發出細微的“咕嚕”聲。仿佛整片貧民窟,都是一個沉睡巨人的內臟係統。
遠處,永夜教會的哭喪骨鐘被血垢與菌絲裹滿。鐘聲混雜著被汙染者的嗚咽,每一次敲響,都讓空氣中的邪神菌絲瘋狂蠕動。而在這片絕望的背景之上,長明種ai崩潰後留下的暗灰色數據流,如幽靈般纏繞著棚屋。它們與織霧者菌絲網絡產生奇異的共鳴,在空氣中投射出複雜的邏輯符號與生物神經網絡交織的圖案。如同某種褻瀆神聖的幾何紋身。
巡邏隊由五名全副武裝的守夜人組成。隊長凱爾走在最前,肩甲上刻著一道深深的爪痕——那是與變異體搏鬥留下的印記。當他的金屬靴跟敲擊在裸露的混凝土上時,總會帶起一聲極輕微的、猶豫般的摩擦尾音。這聲音如此細微,若非燼生的機械耳經過特殊改造,根本無從察覺。
另外四名隊員緊隨其後。他們的動力甲相對陳舊,關節處有明顯的修補痕跡。其中一人,代號“鐵砧”的重火力手,麵甲上的光學鏡不時掃過燼生,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另一名身材瘦削的隊員,“遊隼”,則始終保持著一種詭異的安靜。仿佛連呼吸,都經過了精確計算。
燼生的左眼藍光微弱,機械右臂能量不穩,接口處皮膚潰爛。他依靠機械右臂支撐虛浮的身體。神經纖維與液壓管因能量不穩劇烈摩擦,發出“滋滋”的脆響,如同指甲刮過生鏽的鐵皮。接口處不斷滲出的淡藍色液壓油,在鏽蝕的地麵凝成光粒,旋即被濕滑的菌毯吞噬。
他能感覺到隊員們無聲的懷疑像針一樣刺在背上。在這片法律失效的區域,一個來曆不明的重傷者,本身就是一種麻煩。
在一個堆滿廢棄義體的拐角,景象更加觸目驚心。那個蜷縮的孩子身旁,散落著更多淨血癮的空瓶。有些瓶子還很新,瓶底的殘液在幽光下反射出詭異的色彩。更令人不安的是,孩子的屍體正在被菌絲緩慢地分解——細小的白色菌絲從他的眼眶中探出,如同悲傷的淚水。隊伍中的醫療兵,“憐憫”,在看到這一幕時下意識地彆過了頭。儘管她的麵甲,遮擋了一切表情。
突然,一股淡淡的綠色霧氣從巷道儘頭彌漫開來。帶著一絲奇異的溫暖。
這霧氣並非靜止,而是如同有生命的蛇群,在扭曲的金屬與腐朽的血肉間遊走。它們沒有攻擊,而是如同尋找宿主的共生體,溫柔地、卻又不容抗拒地包裹了隊長凱爾。
菌絲的尖端探出微小的探針,發出高頻振動。仿佛在評估並適配這具機械與血肉的完美基座。
這是一場怪誕而優雅的共生儀式。
燼生看到,淡綠色的菌絲如同擁有生命的神經導管,精準地找到了凱爾動力甲上的能量接口與生物傳感端口。更令人不安的是,當菌絲與金屬結合時,凱爾的身體有過一瞬極輕微的痙攣。仿佛某種本質的東西正被短暫地抽離,又被另一種溫暖而古老的存在所填充。
金屬裝甲與淡綠色菌絲的連接處,生物組織與機械結構完美融合。菌絲如同神經般纏繞在液壓管上,每一次脈動,都讓裝甲表麵泛起漣漪般的微光。
“隊長!撤回來!”“鐵砧”大喊。他的爆彈槍已經舉起,但槍口在凱爾和綠霧之間搖擺,顯然無法下定決心。其他隊員也緊張地聚攏,形成一個小型的防禦圈,將燼生和血瞳也下意識地囊括在內。儘管他們的手指,都扣在扳機上。
凱爾沒有反抗。他隻是靜靜地站著,任由菌絲覆蓋他的全身。
融合後的動力甲關節運作變得異常流暢。菌絲網絡作為輔助動力源,讓每一次移動都帶著輕微的“嗡嗡”聲,地麵上留下發光的足跡。他的胸腔內,機械泵與菌絲網絡同步脈動,發出和諧的共鳴聲。裝甲表麵的紋路隨情緒變化而改變顏色和亮度,從警惕的暗紅色,逐漸過渡為好奇的幽藍色。
這不再是冰冷的機械。而是一座活著的、呼吸的雕像。
燼生感到一陣強烈的刺痛從太陽穴傳來。這種痛感與他所知的任何數據連接都不同。它不是冰冷的二進製洪流,而是溫熱、粘稠、帶著生物電脈衝的原始信息漿糊。他忍不住,將殘存的感知能力全部聚焦於那團共生的能量核心。
他的血脈深處某種東西被喚醒了。像一把生鏽的鎖遇到了唯一的鑰匙,被迫旋轉開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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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線被綠色的數據流覆蓋。短暫失去對現實的認知,隻剩必須理解真相的本能。他嘗試連接織霧者網絡,但每一次嘗試都讓他陷入更深的痛苦。但那痛苦中,又摻雜著一種詭異的歸屬感。仿佛他破碎的過去,正通過這些菌絲重新編織。
他甚至能模糊地“聽”到織霧者網絡深處傳來的、如同無數人低聲呢喃的背景音。那聲音中充滿了古老的好奇,與一種近乎悲傷的憐憫。
“隊長,你感覺怎麼樣?”“憐憫”通過內部通訊詢問。聲音中帶著難以掩飾的恐懼,但也有一絲醫療官本能的關切。
隊長沒有回答。隻是緩緩地、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優雅,轉過身。他的麵甲正對著燼生。那曾經是冰冷鏡麵的麵甲,此刻卻仿佛能映出靈魂的漣漪。
就在這一刻,燼生的左眼劇痛達到頂峰。他不再抵抗,任由自己的意識被那綠色的洪流吞噬。
他“看”到了——不再是冰冷的數據流,而是熾熱、破碎的記憶回響,正被織霧者網絡溫柔地解析、重組,然後直接投射進他的腦海:
……一個女孩的笑容有著淺淺的酒窩,她的眼睛是罕見的琥珀色。她遞出菌類時,小指上還沾著泥土。
……一雙小手,小心翼翼捧著一簇和牆上一樣的發光藍色菌類,遞到一張布滿戰痕的冰冷麵甲前。“爸爸,看,我找到的‘星星’,和牆上的‘星星’是一樣的!”
……絕望的、非人的咆哮。金屬被巨力撕裂的尖嘯。一個身影跪在永遠關閉的隔離門前,麵甲映出門後那點“星星”光芒徹底熄滅的過程。當隔離門關閉的瞬間,麵甲內部顯示屏上閃過的一行小字:“生物信號消失”。
燼生感到一種莫名的熟悉感。仿佛這些記憶不僅屬於隊長,也與自己的過去緊密相連。他的血脈基因是激活織霧者網絡的關鍵鑰匙,能感知並解讀意識碎片中的記憶。這使得他在麵對織霧者網絡的精神衝擊時,不被同化。
“隊長,”燼生的聲音低沉而堅定,充滿了探尋真相的決心,“你的意識碎片……認識我。”
共生體——凱爾與織霧者的結合體——停下了腳步。他緩緩地、帶著一種非人的流暢度走向燼生。其他隊員緊張地後退,將武器對準了他,但沒人敢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