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荒不計年,彈指間,蒼岩部落背靠的蒼青山巒已悄然度過了六個寒暑輪回。昔日因補天功德而煥發的生機已徹底融入這片土地,山間林木愈發蔥鬱,溪流潺潺,鳥鳴清越。
這一日,天光初破曉,朝霞染紅了東方的雲層,給蒼青色的山石鍍上了一層暖金。年僅六歲的岩磊,如同過去兩千多個清晨一樣,早已起身。他沒有像其他同齡孩童那般追逐嬉鬨,而是獨自一人,踏著沾滿露水的青草,來到了部落邊緣那塊他最為熟悉的巨大青石旁。
這青石曆經風雨,表麵光滑,中心處有一道天然形成的、如同大地脈絡般的凹痕。岩磊伸出略顯嬰兒肥、卻已隱約可見骨節的小手,輕輕按在那凹痕之上,閉上了眼睛。他並未運轉任何法門,隻是自然而然地放鬆身心,將意念沉靜下來,去感受掌心傳來的、岩石本身的冰涼與堅實,去傾聽腳下大地那深沉而悠長的脈動。
若有修為高深、且精於望氣之術者在此,便能驚異地看到,隨著岩磊的呼吸,以其掌心與青石接觸點為中心,一圈圈淡到幾乎無法察覺的土黃色光暈正極其緩慢地蕩漾開來,如同投入靜湖的石子激起的漣漪。周遭的土地,那些默默生長的小草、緊貼地麵的苔蘚,甚至深埋土中的蟲豸,都仿佛在這無聲的韻律中變得更加安寧,充滿了堅韌的生機。這是他身負的先天戊土本源與磅礴功德,在無意識間與天地自然交感的結果,潤物細無聲。
岩峰和他的妻子,站在不遠處自家的石屋門口,默默注視著兒子的背影。岩峰如今已是部落中公認的第一勇士,甚至隱隱被視為下一任族長的候選人,身形愈發魁梧,麵容堅毅。但他的目光落在兒子那小小的、沉靜的背影上時,卻充滿了難以言喻的複雜情感——有為人父的驕傲,有對兒子早慧沉穩的欣慰,更有今日即將來臨的、難以割舍的離彆之痛。
他的妻子,一位勤勞善良的女子,眼中早已噙滿了淚水,卻強忍著沒有落下,隻是緊緊攥著丈夫粗糙的大手,指甲幾乎要嵌進他的皮肉裡。
“莫哭,”岩峰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今日是磊兒的大日子,是我們一家,乃至整個蒼岩部落的榮耀。仙師履約而至,是磊兒的造化,我們……當為他高興。”
話雖如此,他自己喉頭也有些哽咽。六年養育,血脈親情,豈是輕易能夠割舍?
就在這時,院落中的光線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輕輕撥動,微微扭曲了一下,空氣如同水紋般蕩漾開來。下一瞬,一道青袍身影便毫無征兆地立於院中,仿佛他一直就站在那裡,與晨曦、與微風、與腳下的大地渾然一體,沒有絲毫突兀之感。
來者自然是玄頑子。他依舊是那副遊方老者的打扮,青袍樸素,麵容慈和,眼神清澈如同山間清泉,嘴角掛著一絲若有若無、讓人見了便覺心神寧靜的笑意。他先是朝著緊張而又激動的岩峰夫婦微微頷首,算是打過了招呼,隨即目光便越過他們,精準地落在了那塊青石旁似有所感、已然睜開雙眼轉過身來的小岩磊身上。
“師父。”岩磊的聲音尚帶孩童的稚嫩,卻異常清晰平穩,沒有絲毫慌亂。他快步上前,來到玄頑子麵前,規規矩矩地躬身,行了一個標準的弟子禮。動作雖因年幼而稍顯稚拙,但那份發自內心的恭敬與孺慕,卻真摯無比。
“嗯,不錯。”玄頑子眼中閃過一絲毫不掩飾的讚許,上前兩步,伸手輕輕撫了撫岩磊柔軟的發頂,一股溫和醇厚、帶著混沌氣息的法力如同春風般拂過岩磊全身,瞬間將他因清晨寒露而沾染的些許濕氣驅散,更讓他覺得通體舒泰,靈台清明。
“六年紅塵滋養,不驕不躁,根基打磨得愈發渾厚,心性亦沉凝如石,未負為師期望。”玄頑子微微頷首,語氣中帶著滿意。他能感覺到,這小徒弟體內那浩瀚的功德與戊土本源,在這六年平凡卻充實的人族生活中,已被初步馴服,與他的靈魂結合得更加緊密圓融,不再是無根浮萍,而是有了堅實的寄托。這正是他當初選擇讓岩磊留在部落成長的重要目的。
他這才轉向緊張得幾乎屏住呼吸的岩峰夫婦,臉上笑容和煦,如同長輩麵對子侄:“貧道今日依約前來,接磊兒正式踏入道途。你二人撫養教導有功,辛苦了。可還有何囑咐?”
岩峰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湧的心緒,與妻子一同,再次深深躬身,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卻異常堅定:“仙師言重了!撫養磊兒,乃我夫婦本分。他能得遇仙師,蒙您青眼,收歸門下,是他幾世修來的福分,亦是我岩峰一家,乃至整個蒼岩部落莫大的榮光!我等凡俗父母,彆無他求,隻願他從此緊隨仙師左右,恪守師訓,用心學道,勤勉不輟,不負仙師今日栽培之恩。若他日……若他日能有所成就,不忘根本,便是對我等最大的回報了。”
說罷,他看向兒子,虎目微紅,千言萬語堵在胸口,最終隻化作一句沉甸甸的叮囑:“磊兒,去吧。往後……好好聽師父的話。”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岩磊的小臉上也清晰地流露出離彆的傷感,眼眶微微泛紅。但他用力眨了眨眼,將那股酸澀之意逼了回去,目光清澈而堅定,看著父母,用力點頭:“爹,娘,你們的話,磊兒都記在心裡了。你們一定要保重身體,勿要以磊兒為念。待磊兒學有所成,定會回來看望你們,報答養育之恩。”
沒有尋常孩童的哭鬨拉扯,沒有撕心裂肺的告彆,一切都在一種沉靜而充滿力量的氛圍中完成。這份遠超常齡的懂事與沉穩,讓玄頑子心中更是歡喜,隻覺得這塊璞玉,越是雕琢,越是顯得光華內蘊,價值連城。
“如此甚好。”玄頑子對岩峰夫婦最後溫和地說了一句,“放心,貧道門下,雖不拘小節,但尊師重道、護短之心,卻是半點不缺。磊兒在貧道身邊,安危無需掛懷。”
言畢,他不再多言,伸出修長的手,輕輕拉起岩磊那尚顯幼小、卻已蘊含無窮潛力的手。並未施展什麼劃破虛空、震撼天地的神通,隻是周身道韻流轉,與周遭空間產生玄妙的共鳴。兩人的身影開始如同投入水中的倒影,微微蕩漾起來,色彩逐漸變淡,輪廓開始模糊,仿佛要與這晨曦、與這山風、與這片他們生活了六年的土地融為一體。
岩峰夫婦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仿佛要將這最後的畫麵牢牢刻印在靈魂深處。隻見在那身影即將徹底消散的刹那,小岩磊忽然用力回過頭,朝著父母的方向,露出了一個帶著淚光、卻無比燦爛的笑容,用力揮了揮小手。
下一刻,光影徹底散去,院落中空空蕩蕩,隻剩下初升的陽光灑落,以及那猶在微微波動的空氣漣漪,證明著方才並非幻夢。
岩峰夫婦怔立良久,妻子終於忍不住,伏在丈夫肩頭,低聲啜泣起來。岩峰緊緊摟住妻子,仰頭望天,長長吐出一口濁氣,那氣息在清晨微涼的空氣中化作一團白霧,久久不散。眼中雖有淚光閃爍,但更多的,是一種放下心頭的巨石、以及對兒子未來無限可能的期盼。
……
千裡之外,一座高聳入雲、峰頂積雪終年不化、可俯瞰小半片東勝神洲蒼茫大地的孤絕山巔之上。勁烈的天風呼嘯而過,卷起漫天冰晶雪屑,發出如同鬼哭神嚎般的尖嘯。尋常生靈在此,隻怕瞬間便會被凍僵,或被颶風撕碎。
然而,就在這極端險惡的環境中,空間微微波動,玄頑子與岩磊的身影如同水墨畫中漸漸顯現的筆觸,由虛化實,悄然浮現。
玄頑子青袍依舊,在那足以撕裂金鐵的罡風中紋絲不動,連衣角都未曾掀起半分,仿佛那呼嘯的狂風在他周身丈許之外,便自動溫順下來,化作輕柔的微風。他隨手一點,一道無形的屏障便將小岩磊護住,隔絕了外界的酷寒與風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