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堅硬的甲殼,往往包裹著最柔軟的傷痕。
——摘自《泰拉瑞姆異聞錄·卷八:蛛後羅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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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
殘陽如血,將悲鳴山穀的每一寸土地都塗抹上了一層濃鬱的、化不開的暗紅。
空氣中,鐵鏽般的血腥味與刃螳螂那獨特的腥甜體液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種令人作嘔的、屬於戰場的獨特氣息。
清理戰場的兵蟻們邁著沉重的步伐,沉默而高效地將一具具殘破的屍骸拖向指定地點。
白夜穿行在這片剛剛平息的殺戮地獄之中。
他的腳步很穩,沒有去看那些堆積如山的戰利品,也沒有理會那些價值不菲的魔物材料。
他的身後,兩道身影如影隨形。
卡蒂,一身緊身皮甲,腰側的小鉗“哢噠”作響,狹長的鳳眼裡依舊殘留著未曾散去的冰冷殺意,她像一柄出了鞘就渴望飲血的利刃,警惕地掃視著周圍。
羅絲,則安靜地站在陰影裡,瀑布般的銀發在晚風中微動,那八隻美麗的異色瞳冷靜地分析著戰損、評估著戰果,仿佛一台永不停歇的精密計算機。
她們一左一右,一武一智,構成了一道無形的、充滿了壓迫感的屏障。
最終,白夜停了下來。
他停在了那位渾身浴血、甲殼破碎,正用一種混合了警惕、震撼與茫然的複雜目光,死死盯著自己的火紅色蜈蚣娘軍團長麵前。
織夏。
她掙紮著,試圖挺直自己那傷痕累累的修長身軀。
上百對鋒利的節肢深深地紮入腳下被鮮血浸透的泥土,強行支撐著她不至於倒下。那副姿態,不像一個戰敗的幸存者,更像一座寧願崩碎也絕不傾倒的戰爭堡壘,充滿了剛烈與決絕。
她看著眼前這個“醜陋”的男人,感受著他身後那兩個女人帶來的無形壓力,喉嚨裡發出了如同砂紙摩擦般沙啞的聲音,一連拋出了三個問題。
“你是什麼人?”
“為什麼要救我們?”
“你想要什麼?”
每一個問題,都像一根從她身上豎起的尖刺,充滿了對外界的戒備與不信任。她像一隻蜷縮起來、將所有柔軟都藏起,隻把最堅硬的背甲留給世界的刺蝟。
白夜沒有回答她的任何一個問題。
他甚至沒有去看她那張在人類審美中堪稱俏麗的臉龐,也無視了她那上百對充滿了威懾力、如同死亡鐮刀陣列的猙獰節肢。
他的目光,越過了這一切。
越過了一切足以定義她“軍團長”身份的外部特征。
他的視線,精準地、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她頭頂那對因為極度的緊張、警惕與虛弱,而正無法自控地微微顫抖著的、修長而敏感的觸須上。
那對觸須與她渾身鋼鐵般的甲殼、鋒利的節肢形成了格格不入的鮮明對比。
它們看起來是那麼的纖細,那麼的脆弱,仿佛一陣稍微大點的晚風,就能將它們折斷。
織夏的身體,在那道目光落下的瞬間,猛地一僵!
一股比被螳螂王骨刃鎖定還要強烈的、發自靈魂深處的羞恥與慌亂,瞬間攫住了她!
在她們那個崇尚力量、崇尚正麵衝鋒、崇尚用最堅硬的甲殼撕碎敵人的百足軍團裡,力量與堅固就是一切。
而她頭頂這對無法用於直接戰鬥、敏感到甚至會因為情緒波動而顫抖的觸須,是她身為軍團長最大的“恥辱”。
是她“不夠強壯”、“不夠純粹”的證明!
是她無數個夜晚裡,獨自舔舐傷口時,最痛恨的、屬於自己的“缺陷”!
她下意識地,猛地一低頭,想要將那對可恥的觸須向後收攏,藏進自己那火紅色的長發之下,藏進任何人都看不到的陰影裡。
“彆藏起來。”
白夜的聲音響起了。
很輕,很平淡,卻仿佛帶著一種能夠穿透甲殼、直抵靈魂的力量。
織夏那試圖收攏觸須的動作,硬生生地頓住了。
她僵在原地,像一尊被施了定身術的雕像。
白夜緩緩地,向她伸出了手。
那隻剛剛才一拳轟殺了螳螂王、沾染著綠色體液的手,並沒有任何威脅的意圖。
它緩慢地、平穩地,停在了距離那對顫抖的觸須幾厘米的空中,沒有再前進分毫。
一個絕對安全的、尊重的距離。
然後,織夏聽到了她這一生中,最不可思議的一句話。
“它們很美。”
織夏的瞳孔,在那一瞬間猛地收縮成了兩個危險的針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