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緩緩走去。
他的腳步很輕,沒有驚動溪邊的水流,也沒有踩碎腳下任何一株發光的菌類。
他就這樣,像一道融入了背景的影子,無聲無息地,來到了那個蜷縮在巨大蘑菇陰影下的、哀傷的舞者身邊。
那壓抑的、細微的啜泣聲,因為他的靠近,戛然而止。
少女的身體猛地一僵,蜷縮得更緊了,像一隻被天敵發現,準備迎接致命一擊的、可憐的小動物。
她能感覺到,有一道視線,正落在她那對引以為恥的、純白色的蝶翼之上。
那是她所有痛苦與自卑的根源。
她絕望地閉上了眼睛,長長的睫毛上還掛著晶瑩的淚珠,等待著,那句她已經聽過無數遍的、意料之中的嘲弄或鄙夷。
然而,預想中的惡言惡語,並未到來。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了。
隻有溪水潺潺的流淌聲,和她自己那顆因為恐懼而擂鼓般的心跳聲。
許久的靜默之後。
一個低沉的、溫和的、帶著一絲仿佛在欣賞絕世珍寶般讚歎的聲音,在她耳邊輕輕響起。
“他們說你醜,是因為凡夫俗子,隻看得懂色彩的堆砌,卻看不懂留白的意境。”
轟!
這句話,如同一道創世的驚雷,狠狠劈在了少女名為“思柔”的靈魂最深處!
她的哭泣,她的顫抖,她的一切動作,都在這一瞬間,徹底凝固了。
她猛地抬起頭,那雙被淚水浸潤得水汪汪的、如同黑曜石般的眼眸,因巨大的衝擊而劇烈收縮,難以置信地望向身邊的男人。
那張被【虛無假麵】遮擋的麵容,看不出任何表情。
但那雙透過假麵望過來的、深不見底的黑色眼眸,卻像兩潭溫暖的、能倒映出靈魂的湖泊,裡麵沒有一絲一毫的鄙夷與嘲弄。
隻有純粹的、發自內心的欣賞與……惋惜。
白夜沒有理會她的震驚,他隻是安靜地在她身邊蹲下,目光依舊專注地凝視著她那對巨大的蝶翼,仿佛在欣賞一幅曠世名作。
他的聲音,帶著一種足以顛覆世界的力量,繼續說道。
“你的翅膀,不是樸素,而是如同大師未乾的水墨畫。”
“這純粹的白,是未經點染的上等宣紙。”
“這寫意的黑,是筆鋒遊走留下的墨痕。”
“這裡麵,充滿了凡人無法理解的、最高級的神韻與美感。”
水墨畫?
意境?
神韻?
這些詞彙,每一個都像一柄重錘,狠狠敲在思柔的心上,將她那被自卑與痛苦層層包裹的、堅硬的心之壁壘,敲擊得寸寸龜裂!
她……她的翅膀……不是醜陋的嗎?
不是血脈不純的象征嗎?
不是整個部落的恥辱嗎?
為什麼……
為什麼在這個神秘的、散發著恐怖威嚴的男人眼中,竟然是……藝術?
看著少女那張因極致震撼而呆滯的小臉,白夜的嘴角,在假麵之下,勾起一抹溫柔的弧度。
他伸出手,用指尖,極其輕柔地,拂過她那蝶翼邊緣一道流暢的黑色條紋。
那動作,充滿了對一件藝術品的尊重與愛惜。
“這世上最高級的美,從來不是加法,而是減法。”
白夜的聲音,如同最終的審判,為這場顛覆性的美學布道,畫上了句點。
“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藝術。”
“一種他們窮儘一生,也無法企及的藝術。”
話音落下。
思柔那緊繃了十幾年的心弦,徹底斷了。
那座由自卑與痛苦築起的高牆,轟然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