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喧囂的街道,高鑒並未直接前往孫府。他低頭看了看自己一身風塵仆仆、略顯寒酸的棉袍,雖乾淨卻與“渤海高氏子弟”的身份相去甚遠。這般模樣前去拜會一位商業行會的行首,莫說求人辦事,恐怕連門房那一關都難以順利通過,平白讓人看輕,更可能讓那點本就微薄的香火情打了折扣。
世情如此,先敬羅衣後敬人。
他略一沉吟,便拐進了一條相對繁華的商鋪街,尋了一家看起來門麵尚可的成衣鋪。咬咬牙,花費了不小的一筆錢,購置了一套用料紮實、剪裁得體的靛藍色細棉布圓領袍,又買了一根素雅的銀簪替換掉頭上的木簪。接著,他又在附近的雜貨鋪精心挑選了兩盒上好的黎陽特產芝麻酥糖作為隨手禮。
尋了處僻靜的茶館角落,高鑒換上新衣,仔細將頭發重新梳理綰好,插上銀簪。鏡中之人頓時褪去了幾分逃亡的狼狽,顯露出幾分清朗俊逸的士子氣度,雖麵色仍帶疲憊,但總算不至於失禮於人前。
他又向茶館借了紙筆,略一思忖,用工整的楷書寫就一份拜帖:
“世侄渤海高鑒,敬問孫世叔德勝金安。途經寶地,仰慕世叔風采,謹備薄禮,盼能拜謁,聆聽教誨。”
做完這一切,他才深吸一口氣,提著禮物,向著城東孫府走去。
孫府宅邸頗為氣派,青磚高牆,朱漆大門,門前石獅威武,顯示著主人不凡的財力與地位。高鑒整理了一下衣襟,上前叩響了門環。
不一會兒,側門打開,一位身著整潔棉袍、眼神精明的老管家探出頭來,上下打量著高鑒:“這位公子,您找誰?”
高鑒拱手一禮,神色從容,將拜帖連同一個小銀角子不著痕跡地遞了過去:“有勞管家通傳,渤海故人之後高鑒,特來拜會世叔孫行首。”
管家接過拜帖和銀錢,臉上立刻堆起笑容,語氣恭敬了許多:“公子請稍候,小的這就去通傳老爺。”說罷,轉身快步進去。
等待的時間並不長。很快,府內傳來一陣略顯急促的腳步聲,隻見一位身著錦緞便袍、身材微胖、麵色紅潤、年約五十上下男子快步走出,他目光銳利,帶著商人特有的精明,但此刻臉上卻洋溢著熱情的笑容。
“哎呀呀!可是高賢侄?一彆多年,竟已長成這般挺拔英偉了!快請進,快請進!”孫德勝聲音洪亮,一把拉住高鑒的手臂,顯得十分親熱,目光卻飛快地在他身上掃過,尤其是在那身新衣和帶來的禮物上稍作停留。
“小侄高鑒,冒昧來訪,打擾世叔清靜了。”高鑒執禮甚恭,表現得恰到好處。
“這是哪裡話!我與令尊乃是至交好友,他的公子便是我的子侄!何來打擾之說!快請進廳中用茶!”孫德勝笑著將高鑒引入府中。
客廳布置得富麗堂皇,卻又透著一股暴發戶的氣息,名貴木材的家具、精美的瓷器與略顯俗氣的金玉擺件混雜在一起。侍女奉上香茗。
孫德勝唏噓道:“聽聞令尊之事,愚叔亦是悲痛萬分…唉,天不假年啊。賢侄如今是在?”
高鑒放下茶盞,神色黯然一瞬,隨即恢複平靜,按照想好的說辭道:“勞世叔掛心。小侄承蒙家族蔭庇,在京中國子監求學。此次乃是授衣假歸家探親,奉家母之命返回渤海祭掃。隻是…”他話鋒一轉,麵露難色,“行至黎陽,方知河北地麵…竟如此不太平。盜匪蜂起,路途阻塞。小侄人地生疏,唯恐孤身上路,不僅延誤歸期,更恐有負家母所托,甚至…甚至遭遇不測。聽聞世叔在此地名望卓著,交遊廣闊,故而冒昧前來,懇請世叔指點一二,可有穩妥之法北上?小侄感激不儘!”
孫德勝聽著,臉上的熱情笑容稍稍收斂,露出一副感同身受的凝重表情。他捋著短須,沉吟良久,為難道:“賢侄所言極是…如今這世道,確是亂了套了。河北、山東等地,王薄、竇建德、高士達等輩猖獗,各地關卡盤查也極其嚴苛,單人匹馬或是跟隨小商隊,確是危險重重啊…”
他歎了口氣,顯得十分為難:“愚叔雖有些許薄麵,但此事…唉,著實難辦。大規模的商隊近來極少北上,官府的運糧隊伍也不是輕易能安插人手的…”
高鑒心中微微一沉,但麵上依舊保持謙遜和期待,靜靜等待下文。
孫德勝沉吟片刻,仿佛經過極其艱難的權衡,終於猛地一拍大腿,像是下定了極大決心般說道:“罷了!誰讓我與令尊交情匪淺!賢侄之事,愚叔豈能坐視不管!”
他壓低了聲音道:“說來也巧!五日後,正好有一批緊急軍糧要運往營州前線。押運的乃是一千精銳府兵,領隊的張校尉,與愚叔有些交情。此行雖路途遙遠,但軍紀嚴明,護衛力量強大,等閒毛賊絕不敢窺視。賢侄若是不嫌艱苦,愚叔豁出這張老臉,去求求張校尉,看看能否讓你以…嗯,就以我行會協理賬目文書的身份,隨軍同行!想必那張校尉總會給愚叔幾分薄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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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鑒聞言,心中大喜,這簡直是求之不得的最佳方案!他立刻起身,深深一揖:“世叔大恩!高鑒沒齒難忘!若能成行,實乃解我燃眉之急!一切但憑世叔安排!”
“快快請起!賢侄不必多禮!”孫德勝連忙扶起他,臉上又恢複了那熱情的笑容,“此事包在愚叔身上!賢侄且回去安心等待,住所何處?待我疏通妥當,便派人去告知你具體行程安排。”
高鑒留下客棧名稱,又再三道謝,婉拒了孫德勝留飯的邀請,告辭離去。
走出孫府,高鑒長舒一口氣。雖然知道孫德肯出手相助,多半是看在那點昔日情分和“渤海高氏”這個名頭的潛在價值上,但無論如何,眼前最大的難題似乎看到了解決的曙光。
他快步回到“悅來居”客棧。張定澄一直緊張地守在房間內,見他安然回來,才鬆了口氣。
“高兄,如何?”
高鑒將見到孫德勝的經過以及五日後可能隨乾人運糧隊北上營州的消息詳細說了一遍。
張定澄眼中也閃過希望的光芒,但隨即又謹慎地問道:“此人…可靠嗎?”
高鑒沉吟道:“商人重利,但亦講口碑和長遠。他與我父確有舊交。如今他既答應疏通,以他的身份和所求之事,多半不會虛言搪塞。這對我們而言,是目前最安全的選擇了。”
他看向窗外,黎陽城依舊籠罩在冬日的陰霾下。“五日…這五日我們需更加小心。定澄,做好準備,一旦消息確認,我們立刻出發。”
希望就在前方,但在這混亂的世道,唯有保持警惕,才能走到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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