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一聲意義不明的嗬氣從高士達喉嚨中擠出。生命的力氣隨著鮮血快速流逝,他手中的長矛“當啷”一聲掉落在地。視野開始模糊,耳邊震天的喊殺聲仿佛也變得遙遠。
就在這時,那名隋軍校尉雙臂猛地發力,竟將高士達龐大的身軀從馬背上挑了起來,高高舉起!隨即,他閃電般拔出佩刀,寒光一閃,“噗嗤!”
一顆須發戟張、怒目圓睜的頭顱衝天而起!滿腔的熱血如同噴泉般從脖頸的斷口處洶湧噴出,在蒼白的天光下劃出一道淒厲的弧線!
幾乎在同一時間,那麵代表著高士達權威、一直在亂軍中勉力支撐的“高”字帥旗,在一陣瘋狂的劈砍下,旗杆從中斷裂,帶著無儘的屈辱與悲涼,重重地倒在了血泊與屍山之中,瞬間被無數雙腳踐踏得麵目全非!
“高大王死啦!帥旗倒啦——!”
不知是誰率先發出了這聲撕心裂肺的、充滿了絕望的呼喊。
這喊聲如同最後一道喪鐘,徹底擊垮了殘存義軍最後一絲抵抗的意誌。主帥被陣前斬首,帥旗傾倒,意味著指揮體係徹底崩潰,最後的希望也隨之破滅。幸存的人們發一聲喊,徹底放棄了抵抗,如同炸窩的螞蟻,隻想逃離這片死亡之地,互相踐踏而死者,不計其數。高士達集團的主力,至此,宣告徹底覆滅。
東海公高士達,這位憑借勇力與機遇縱橫河北一時的草莽梟雄,最終為他那無可救藥的驕矜、固執與短視,付出了身首異處、全軍覆沒的慘痛代價。
幾乎在高士達帥旗傾倒的瞬間,一直在側翼緊張關注主戰場態勢的高鑒,瞳孔驟然收縮。
“帥旗倒了……”韓景龍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高鑒的臉色陰沉得可怕,雖然早已預見敗局,但親眼見證高士達如此淒慘的結局,以及那數萬將士隨之殉葬的慘狀,一股難以言喻的悲涼與憤怒依舊湧上心頭。然而,理智告訴他,沉湎於情緒即是死亡。
“高士達已敗,我軍側翼壓力驟增!楊義臣下一步必是全力清剿我軍!”高鑒的聲音瞬間恢複了冰冷的鎮定,“傳令!步卒各營,按甲、乙、丙、丁序列,交替掩護,轉向南撤!韓景龍,你負責指揮步卒,保持陣型,不得混亂!劉蒼邪,帶你的人斷後,阻擋追兵步卒!”
“得令!”二將毫不遲疑,立刻執行。
“葛亮!”高鑒看向渾身浴血、剛剛擊退一波隋軍騎兵試探性進攻的騎兵統領。
“末將在!”葛亮喘著粗氣,甲胄上多了幾道斬痕。
“騎兵集結!你部任務不變,遊弋全軍兩翼及後衛,遲滯隋軍騎兵追擊!不惜代價,掩護步卒撤離!記住,我們的目標是南方三十裡外的黑鬆林!”
“明白!除非我騎兵死絕,否則絕不讓隋狗輕易靠近步陣!”葛亮甕聲應道,眼中閃過決絕。
高鑒的部隊,如同一台精密的機器,在高士達主力崩潰的混亂背景下,開始了高效而艱難的後撤行動。儘管承受著來自側翼隋軍越來越大的壓力,以及隋軍巢車上不時拋射過來的冷箭,但憑借平日嚴苛的訓練、嚴明的紀律和預先反複推演過的撤退預案,整個部隊雖然緩慢,卻始終保持著相對完整的建製和陣型,且戰且退,如同一隻在狼群圍攻下,豎起尖刺緩緩移動的刺蝟。
楊義臣在高處望樓上,將戰場形勢儘收眼底。看到高士達授首,主力潰滅,他微微頷首,臉上並無多少喜色,仿佛隻是完成了一件預料之中的工作。隨即,他的目光落在了那支正在“緩慢”南撤的部隊身上。這支軍隊的鎮定、有序和頑強的抵抗力,與崩潰的主力形成了鮮明對比。
“那是何人部曲?竟能在此敗局下保持如此陣勢?”他問道,語氣中帶著一絲探究。
身旁的副將立刻回道:“回大帥,看旗號,應是賊酋高鑒所部。此人並非高士達嫡係,據聞頗知兵事,善於練兵。”
“高鑒……”楊義臣略一沉吟,手指無意識地在望樓的欄杆上敲擊了幾下。他審視著那支雖然不斷後撤,卻始終陣型嚴整、弓弩反擊依舊有力的隊伍,又看了看戰場上正在被肆意屠戮、已無組織的高士達潰兵,以及遠方火光衝天、顯然正在被掃蕩的高雞泊方向。
片刻後,他擺了擺手,做出了決斷:“窮寇莫追,尤其此等結陣而退之敵,強行追擊,即便能勝,亦傷亡必大。當務之急,是徹底肅清高士達殘部,乘勝收複高雞泊賊巢,勿使竇建德等餘孽喘息。此部高鑒)雖整,然經此重創,已成喪家之犬,失其根本,難成大器。不必為此殘兵耗費過多兵力,任其自生自滅即可。”
在楊義臣看來,高士達已死,高雞泊老巢被端,河北最大的心腹之患已除。高鑒這支區區數千人的殘兵,失去了根據地和盟軍,在強敵環伺的河北流竄,覆滅隻是時間問題,已不值得他投入寶貴的精銳和時間去進行一場可能付出不小代價的追擊戰。他隨即將注意力完全轉向了肅清戰場和直撲高雞泊主營的命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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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楊義臣基於全局戰略的這番判斷,以及對於追擊成本的考量,意外地給了高鑒一絲喘息之機,一條狹窄的生路。
高鑒無暇慶幸,他率領著傷亡近三成、人人帶傷、疲憊不堪的殘部,一路向南疾走。身後,野馬川方向的喊殺聲漸漸微弱,但那衝天的火光和濃煙,以及高雞泊方向隱約傳來的更加激烈的廝殺聲,都昭示著他們曾經的家園正在陷落。沿途,他們收攏了一些從主戰場潰散出來、驚魂未定、如同行屍走肉般的士卒,隊伍人數稍稍增加,但整體士氣低落到了冰點,悲傷、恐懼、迷茫的情緒籠罩著每一個人。
韓景龍與劉蒼邪初步清點了一下損失,步卒因陣型保持較好,損失主要來自斷後和箭矢,約四成;騎兵承擔了最危險的阻擊任務,與隋軍精銳騎兵數次交鋒,損失近半,建製幾乎被打殘,葛亮、郗珩兩人人身被數創,全靠一股悍勇之氣支撐。可以說,高鑒部雖然避免了與主力一同覆沒的厄運,保存了骨乾,但亦是元氣大傷,戰力銳減。
“大統領,高雞泊已不可歸,河北雖大,如今何處可容我等存身?”劉蒼邪拖著疲憊的身軀來到高鑒馬前,臉上寫滿了前所未有的迷茫與憂慮。不僅僅是他,周圍所有將領的目光都聚焦在高鑒身上,此刻,他是這支孤軍唯一的主心骨。
高鑒勒住戰馬,環顧四周。殘陽如血,將他和這支傷痕累累的隊伍的身影拉得悠長而孤獨,投射在這片陌生而荒涼的原野上。他望著南方茫茫的、被暮色籠罩的地平線,心中亦是沉重如鉛。被迫參與一場必敗的戰役,目睹數萬同胞慘遭屠戮,恩主兼束縛者高士達的敗亡,自身實力的嚴重損耗……種種情緒交織,有悲痛,有無奈,有對未來的憂慮,但奇異的是,也有一種長期以來束縛於恩義和他人麾下的枷鎖被徹底打破後的、近乎殘酷的鬆弛與……自由。
他深吸了一口帶著血腥和硝煙味的冰冷空氣,強迫自己將所有紛亂的情緒壓下。亂世之中,生存是唯一的前提,沒有時間沉湎於過去。
“先回高雞泊舊營寨,會和留守的王雲垂等將士後馬上往南走。”高鑒的聲音因疲憊而沙啞,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清晰地傳入每一位將領耳中,“楊義臣新獲大勝,誌得意滿,其注意力必在徹底肅清高雞泊、追剿竇建德等殘餘勢力之上,短時間內,其兵鋒無力也難以大舉南顧。河北南部,郡縣林立,勢力錯綜複雜,官軍力量相對薄弱,且各地豪強、義軍蜂起,正是混亂之地,亦是我等渾水摸魚、暫避鋒芒、休養生息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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