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刀與筆_山河鑒:隋鼎_线上阅读小说网 

第107章 刀與筆(1 / 1)

魏縣的冬日,難得露出了幾分稀薄的暖陽。自段達圍剿以來便斷了許久的識字學堂,在這一日,於縣衙旁一處閒置的偏院內,重新開了起來。

自那三位年邁的夫子在高鑒轉戰途中無奈離去後,這識字學堂便如同廢棄的輜重,被擱置了下來。一來,形勢緊迫如弦上之箭,全軍上下精力都撲在嚴苛的軍事訓練與生死存亡上,無暇他顧;二來,尋個合適的夫子並非易事,亂世之中,識文斷字、又能讓高鑒放心的人鳳毛麟角;三來,高鑒自己也承認,他內心深處有那麼一絲“懶”。

然而,這一切在魏徵投入麾下後,悄然改變。

魏徵,字玄成,這位新晉的主簿高鑒暫授其此職,總攬文書律令),以其特有的剛直、嚴謹乃至有些刻板的作風,迅速與高鑒麾下那群習慣了刀頭舔血、直來直去的軍官們,擦出了不大不小的火花。

矛盾並非源於原則性的對立,更多是源於兩種截然不同“語言”體係的碰撞。

魏徵遵循法度,講究規章,行文辦事力求引經據典,條理清晰。一份關於軍糧調配的文書,他需寫明依據、數目、流程、責任人,字斟句酌。而送到韓景龍、劉蒼邪等將領手中,往往換來眉頭緊鎖。劉蒼邪曾拿著這樣一份文書,找到高鑒,苦著臉道:“大統領,魏主簿這文章寫得是花團錦簇,可俺老劉看了三遍,就看出‘要分糧’三個字,何時、何地、何人領取,看得俺頭大如鬥!”

反之,軍官們的行事報告,在魏徵看來,簡直是“不堪入目”。語句粗俚不通尚在其次,數字還好,但所寫的字扭來扭去,甚至常有代筆錯漏。一次,都尉劉蒼邪寫的建議,寫著“前些時間,希望兵力”,魏徵看著這狗爬字,當即駁回,要求寫清楚內容。劉蒼邪氣得在校場直跳腳,對同僚抱怨:“這魏主簿!看不清字就叫自己去說嘛,難道要俺老劉一個個去寫得端端正正?有那功夫,我日常訓練都結束了!”

類似這般齟齬,幾日間已發生數起。魏徵覺得這群軍漢粗鄙無文,難成大器;軍官們則認為這新來的主簿吹毛求疵,礙手礙腳。

高鑒將這一切看在眼裡,心中了然。他深知,文武失和乃取亂之道。魏徵之才,在於經國理政,規劃方略,而非與這些廝殺漢在細節上糾纏。而麾下這些軍官,是自己起家的根本,勇則勇矣,若始終停留在“認個一二三”的水平,未來如何獨當一麵?如何理解更複雜的軍令、輿圖乃至治理地方?

這重啟的識字學堂,便是他開出的藥方。既是提升軍官素養的長遠之計,更是借此機會,讓魏徵與將領們有一個相對平和、固定的交流場所,潛移默化,消弭隔閡。他親自點名,讓魏徵擔任這學堂的夫子。

軍令一下,校尉及以上軍官,除非有緊急軍務,否則必須每日下午未時一個時辰,來此聽課認字。消息傳出,軍營裡一片哀鴻。對顧陸離、趙鴻永這些寧願在校場操練到脫力,也不願麵對筆墨紙硯的悍將而言,這簡直比挨軍棍還難受。

開學第一日,偏院內氣氛詭異。十幾條軍中漢子,扭扭捏捏地坐在矮凳上,身前擺著粗糙的木板充作書案,上麵放著筆墨。他們身上煞氣未褪,與這方寸書卷之地格格不入。魏徵一身洗得發白的青袍,麵容清臒,肅然立於前方,目光掃過下麵這些“學生”,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今日,暫不講聖賢大道,亦不習繁複律令。”魏徵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天然的嚴肅,“隻學些常用字詞,關乎軍令傳達,關乎文書往來,關乎日後爾等可能需獨自處理的庶務。”

他轉身,在身後一塊塗了黑漆的木板上,用白泥筆寫下第一個字——“令”。

“此字,為‘令’。軍令如山之‘令’。”魏徵指著字,解釋道,“上為‘集’,下為‘卩’符節),意為集合眾人,發布符命。軍中無戲言,令出必行。”

他講解得清晰,奈何下麵聽眾,心思各異。韓景龍、劉蒼邪等年紀稍長、性子沉穩的,尚能努力集中精神,跟著比劃。而如顧陸離、趙鴻永這般年輕氣盛、耐不住性子的,則已有些坐立不安。

魏徵目光如炬,豈能察覺不到?他點到趙鴻永:“趙校尉,你且起來,將此字寫一遍,並言其意。”

趙鴻永猝不及防,猛地站起,身後的板凳頓時掀翻在地。他撓了撓頭,走上前,抓起那支對他而言細如竹簽的毛筆,如同握著根燒火棍,笨拙地蘸了墨,在白紙上狠狠一劃,墨團瞬間暈開一大片,那“令”字寫得歪歪扭扭,仿佛醉漢蹣跚。

下麵傳來幾聲壓抑的低笑。趙鴻永臉漲得通紅,梗著脖子道:“先生,這……這就是‘令’!就是上頭說話,下頭聽著!”

魏徵麵無表情,看著那團墨漬和不成形的字,淡淡道:“形似鬼畫符,意解如村夫。若軍令文書皆如此,與兒戲何異?回去坐下,課後將此字抄寫五十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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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鴻永悻悻而歸,狠狠瞪了那幾個偷笑的同僚一眼,尤其是擠眉弄眼的顧陸離。

魏徵繼續授課,又教了“攻”、“守”、“糧”、“械”等字。輪到顧陸離時,讓他解釋“察”字。

顧陸離倒是機靈,站起身,嬉皮笑臉道:“先生,這字我認得!‘察’嘛,就是……就是眼睛放亮堂點,到處看看,比如偵察敵情!”他自覺回答得不錯,頗為得意。

魏徵卻搖了搖頭:“差之毫厘,謬以千裡。‘察’,從宀祭祖廟宇),從祭,本意於宗廟中祭祀詳審,引申為明察、細究。偵察敵情,需細致入微,明辨真偽,而非走馬觀花。你性情跳脫,更需知‘察’之真意,戒驕戒躁。回去亦抄寫五十遍,細細體會。”

顧陸離臉上的笑容僵住,訕訕坐下,這下輪到趙鴻永對他投來幸災樂禍的眼神。

課堂氣氛,因這小懲而愈發沉悶。魏徵嚴格按照他的標準要求,一絲不苟,對於這些粗豪軍漢而言,卻顯得過於嚴苛,不近人情。軍官們隻覺得這老夫子比最嚴酷的教官還難應付,心中抵觸情緒更濃。

接下來的幾日,類似的場景不斷上演。魏徵的剛直在此刻展現得淋漓儘致,他並不因這些軍官是高鑒愛將而稍有寬縱,反而認為越是位置重要,越需明理知文。而軍官們,尤其是顧陸離和趙鴻永,變著法地消極抵抗。或是在課堂上故作懵懂,反複詢問,試圖攪亂進度;或是交上來的作業字跡潦草如天書,錯漏百出。

一次,魏徵講解“賞罰分明”,引經據典,闡述公平之要。趙鴻永在下麵低聲嘟囔:“說得輕巧,戰場上刀槍無眼,哪分那麼清?還不是大統領一句話的事……”

聲音雖小,魏徵卻聽見了。他當即停下講解,目光銳利地看向趙鴻永:“趙校尉,可是認為軍中賞罰,可憑主帥一人好惡?”

趙鴻永被當眾點名,騎虎難下,硬著頭皮道:“俺……俺沒這麼說。隻是覺得,有些時候,沒那麼死板……”

“謬矣!”魏徵聲音陡然提高,斬釘截鐵,“賞無功則士不勸,罰無罪則民畏懼。昔者孫武斬姬,司馬穰苴誅莊賈,皆因法度不容私情!爾等身為統兵之將,若自身便心存此念,如何讓士卒信服?如何做到令行禁止?豈不聞‘刑賞之柄,乃馭眾之關鍵’?一念之私,可能導致軍心渙散,覆敗隨之!”

他言辭激烈,引述曆史,將趙鴻永駁得啞口無言,麵紅耳赤。整個學堂鴉雀無聲,所有人都被魏徵突然爆發的凜然之氣所懾。連原本看熱鬨的顧陸離,也收斂了笑容,若有所思。

高鑒雖不親自聽課,但對學堂內動向卻了如指掌。韓景龍私下向他抱怨:“主公,魏徵過於嚴厲,恐傷將士們的心!”高鑒聽到“主公”二字,笑了笑,對韓景龍道:“景龍,玉不琢,不成器。魏先生乃良工,手段雖硬,心卻是為了你們好。他日你若能獨自看懂輿圖,寫就軍報,便知今日之苦,並非白受。”

他並未直接乾預學堂事務,信任魏徵的方法,也相信麾下將領的韌性。

轉機發生在一旬之後。那日,魏徵並未直接授課,而是帶來了一卷簡陋的河北輿圖。他指著地圖,結合近日塘報,分析周邊勢力分布,官軍調動跡象,以及幾條可能的糧道補給線。他用的語言依舊簡潔,卻將枯燥的文字與真實的軍情聯係起來。

“……故而,若官軍從此處來,我軍哨探應重點布防於此山穀;若糧秣由此漕運,則我可遣小股精銳,於此河灣處設伏……”魏徵一邊說,一邊在地圖上標注,用的正是這些日子所教的簡單字詞和符號。

這一次,下麵的軍官們聽得格外認真。趙鴻永瞪大了眼睛,看著那條代表伏擊點的標記,似乎與自己某次成功的偷襲經曆隱隱重合。顧陸離也不再搞小動作,手指無意識地在膝上比劃著魏徵寫下的地名。

他們突然發現,這些曾經覺得無比枯燥、毫無用處的方塊字,當它與生死攸關的軍情、與熟悉的戰場地形聯係起來時,竟然變得如此重要。能讀懂地圖上的標注,或許就能更早發現敵情;能看懂簡短的軍令,或許就能避免貽誤戰機。

課後,魏徵整理書卷,準備離開。趙鴻永和顧陸離互相推搡著,磨蹭到最後。趙鴻永深吸一口氣,走到魏徵麵前,聲音比往常低了幾分:“魏……魏先生,那個……‘察’字,俺回去又想了很久,覺得先生說得對,偵察敵情,確實得細究……”

顧陸離也湊過來,陪著笑臉:“先生,昨日那糧道分析的圖,能不能……再給俺們看看?有幾個地方沒太記清。”

魏徵抬起頭,看著眼前這兩個態度明顯軟化的悍將,古板嚴肅的臉上,線條似乎柔和了那麼一瞬。他輕輕“嗯”了一聲,將輿圖重新攤開,語氣依舊平淡,卻少了幾分之前的冷硬:“何處不明?指出來看。”

偏院外,高鑒悄然駐足,聽著裡麵傳來的、略顯生澀卻不再充滿對抗的問答聲,嘴角微微揚起。

這識字學堂,教授的不隻是文字,更是另一種思維方式,一座溝通文武的橋梁。水滴石穿,非一日之功。他相信,假以時日,魏徵的剛直與智慧,必將與將領們的勇悍與忠誠融為一體,成為他手中無堅不摧的力量。而此刻,這艱難的第一步,總算是在矛盾與磨合中,穩穩地邁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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