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城西三十裡處有個柳林鎮,正值清明時節,細雨如酥。鎮東頭青瓦白牆的蘇記綢緞莊裡,掌櫃蘇明遠盯著賬本直歎氣。這月餘來,鋪子裡竟憑空少了三匹杭綢、五匹蜀錦,價值不下百兩銀子。
“爹爹莫急,女兒今夜便守在鋪中,倒要看看是何方神聖作祟。”說話的是蘇家獨女玉娘,年方二八,眉目如畫,此刻挽著垂鬟分肖髻,腰間彆著柄短劍。
蘇掌櫃連連擺手:“使不得!你娘去得早,若你有個閃失...”
話音未落,門外忽傳來喧嘩。但見七八個衙役押著個書生路過,那書生渾身血汙,腳鐐拖地,卻仍挺直脊梁高喊:“陳通判貪墨河工銀兩,反誣我偽造賬冊!天理何在!”
玉娘倚門望去,恰與書生四目相對。但見他雖衣衫襤褸,雙眸卻清亮如星,不由心中一動。待人群散去,她悄聲問街坊,才知這書生名叫李慕白,本是府衙書吏,因揭發上官獲罪。
是夜二更,玉娘執意留在鋪中。她吹熄燭火,隱在布匹後。約莫三更時分,忽聞頂棚窸窣作響,竟從梁上躍下個黑影。玉娘正要喝問,卻見那人踉蹌倒地,懷中滾出幾卷賬簿。
“姑娘莫喊!”那人抬起頭來,玉娘倒吸涼氣——竟是白日所見書生。
原來李慕白越獄後無處可去,想起蘇家庫房久未使用,便藏身於此。他顫聲道:“那些綢緞皆被我典當,換了銀錢打點獄卒。但姑娘放心,待我沉冤得雪,必加倍償還。”
玉娘舉燈細看,見他肩胛處傷口深可見骨,心腸頓時軟了三分。正猶豫間,忽聽街麵馬蹄聲急,火把如龍——追兵已至。
“快隨我來!”玉娘當機立斷,引他躲入地窖。剛掩好機關,大門便被撞開。為首的都頭冷笑道:“蘇掌櫃,有人見欽犯逃往貴鋪了。”
蘇掌櫃戰戰兢兢正要答話,玉娘忽指著後院叫:“方才似有人翻牆而過!”官兵一窩蜂追去,父女倆相顧失色。地窖中李慕白昏死過去,手中仍緊攥著本藍皮賬簿。
此後半月,玉娘每日送飯換藥,漸知這書生身世。他本是官宦之後,父母早喪,苦讀十年卻屢試不第,隻能在府衙當個書吏。今春黃河決堤,他偶然發現通判陳永年與知州勾結,將三萬兩治河銀轉入私庫。
“那日決堤,淹了七百戶人家啊!”李慕白說到激動處,傷口滲出血來,“我暗中抄錄賬目,本想進京告禦狀,誰知走漏風聲...”
玉娘望著他清瘦麵龐,忽然道:“我幫你。”
她取出私房錢,讓父親托關係買通獄卒,假稱李慕白已溺斃汴河。又請鎮上學究仿造路引,將李慕白扮作販綢客商。臨行那夜,春雨瀟瀟,玉娘將繡著並蒂蓮的荷包塞進他行囊:“願君此去,撥雲見日。”
誰料次日清晨,變故突生。三匹快馬闖進鎮子,馬上騎士皆著玄色勁裝,腰佩金魚袋——竟是皇城司的人。為首的指揮使徑直闖入綢緞莊,目光如刀:“李慕白何在?”
原來那陳通判竟是當朝宰相門生,早將貪銀孝敬了座師。此番驚動天聽,宰相便遣皇城司滅口。蘇掌櫃被捆在院中,玉娘急中生智,敲響警鑼大喊:“走水了!”
頓時全鎮嘩然。趁亂之際,地窖中的李慕白從暗渠遁出,按玉娘囑咐往南逃去。臨出鎮口,他回頭望去,但見蘇家宅院火光衝天,不由肝腸寸斷。
話分兩頭。且說李慕白晝伏夜行半月餘,這日來到江陵府。見城門口貼著海捕文書,自己的畫像赫然在上,隻得躲進破廟。夜半忽聞女子啜泣,循聲見個老嫗抱著女童哀哭。問才知女童染了瘟疫,無錢醫治。
李慕白想起玉娘所言“但行善事,莫問前程”,當即掏出最後二兩銀子。老嫗叩謝離去,他卻因暴露行蹤被衙役圍住。正絕望時,忽聽牆頭有人輕笑:“好個呆書生!”
但見月下立著個紅衣女子,手腕金鈴叮當。她揚手撒出把粉末,衙役儘數軟倒。女子躍下牆頭,挑眉道:“我乃七巧門聶紅綃,受人所托來助你。”
聶紅綃帶他躲入煙花之地,取出封信箋。李慕白拆開,竟是玉娘筆跡。原來那日大火,她被恰經此地的七巧門主所救,如今正在門中學藝。信中附有半塊玉佩:“見此玉如見人,望君珍重。”
聶紅綃見他眼眶發紅,嗤笑道:“小師妹為你險些喪命,你倒在這兒悲春傷秋。可知陳通判三日後要運批私鹽過江?”
二人當即定計。三日後江霧彌漫,十餘艘貨船悄悄離港。行至江心,忽聽笛聲破空,無數小舟從霧中鑽出。李慕白立在船頭,高舉賬冊:“陳永年!你克扣河工銀,私販官鹽,今日還想逃麼?”
陳通判從艙中衝出,獰笑:“找死!”令手下放箭。危急時,聶紅綃甩出紅綢卷開箭矢,玉娘竟從水中躍出,短劍直指陳通判咽喉。
原來這都是七巧門布的局。那賬冊早被抄錄多份,快馬送進了禦史台。此刻江麵官船圍攏,禦史中丞現身:“陳永年,你的事發了!”
塵埃落定後,玉娘卻不見蹤影。李慕白瘋似的尋遍江岸,最後在蘆花深處找到她。姑娘渾身濕透,歪在漁舟上笑:“呆子,我在這兒。”
原來她為攔敵船,潛入水底鑿穿船底,力竭漂流至此。李慕白緊緊抱住她,淚落如雨。忽聽岸上喧嘩,但見旌旗招展,竟是八百裡加急的欽差到了。
聖旨言明:李慕白忠勇可嘉,擢升監察禦史;蘇氏父女俠義,賜匾旌表。眾人叩謝皇恩時,玉娘卻扯扯李慕白衣袖:“禦史大人,可還記得欠我家綢緞錢?”
三年後的清明,柳林鎮蘇家張燈結彩。已升任按察使的李慕白騎著高頭大馬來迎親,花轎後跟著七十二抬嫁妝。喜宴上,聶紅綃帶著七巧門眾姐妹來賀,獻上支《霓裳羽衣曲》。
洞房花燭夜,玉娘鳳冠霞帔坐在床沿。李慕白輕輕揭開蓋頭,忽從袖中取出個木匣:“娘子請看。”匣中竟是當年那個繡著並蒂蓮的荷包,隻是顏色已舊。
“你竟還留著...”玉娘淚光盈盈。
“不敢或忘。”李慕白執起她的手,“那年你在地窖為我包紮,我就發誓,此生定不負你。”
窗外明月如霜,照見有情人終成眷屬。唯有鎮口那棵老柳樹,還記得當年書生落魄、少女仗義的往事,在春風裡搖曳著新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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