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開元年間，江湖盛傳“得龍淵珠者通天地”。這日揚州漕幫總舵火光衝天，七十二斤熟銅棍橫掃堂前匾，使棍的虯髯漢子聲如洪鐘：“交出龍淵珠，留你全屍！”
堂中青衫客緩緩拭劍。劍名“雪鱗”，劍脊隱現鱗紋，遇血則顯赤光。三更雨驟至，劍鋒挑破雨簾時，帶起一串血珠。待漕幫弟子扶起幫主陳嘯天，隻見青衫已染半幅猩紅。
“顧九歌...”陳嘯天攥住青衫客腕子，從齒縫間擠出遺言，“珠在...”
話未竟，窗外忽掠進一道銀索，索頭彎鉤直取顧九歌後心。雪鱗劍回撩間削斷銀索，卻見陳嘯天喉間插著半截柳葉鏢。燭火搖曳處，紫衣女子足尖輕點梁木，懷中錦匣閃過流光。
七日後的寒山寺，顧九歌將雪鱗劍浸入山泉。忽聞鐘磬聲亂，但見知客僧引著位頭戴冪籬的女子踏過石階。女子卸下冪籬那刻，滿庭銀杏皆寂——正是那夜奪珠的紫衣人。
“妾身裴驚鴻，特來獻珠。”她展開錦匣，內中空無一物，“真珠早在三日前已入範陽節度使府。”
顧九歌劍尖微顫：“閣下是節度使府的人？”
“是仇人。”裴驚鴻解開發髻，青絲間赫然三道戒疤，“十年前龍淵寺焚毀時，我師父臨終將龍淵珠化作金粉，混著朱砂刺進八人背皮。陳嘯天得的，不過是引蛇出洞的假珠。”
暮鼓聲中，她展露後背《輞川圖》刺青，秋色煙雲間暗藏梵文。顧九歌以劍鞘蘸墨拓印，墨跡顯形處，窗外忽射來十二支連珠箭。裴驚鴻旋身甩出紫綾，綾中綴滿銀鈴，蕩開箭矢時響起《破陣樂》。
“安祿山的狼衛來了。”她咬破指尖將血珠彈向劍身，“八幅刺青湊齊方現珠影，現有三幅在節度使府地牢。”
二更時分，兩人潛入範陽城。地牢入口竟在胡姬酒肆的舞池下。裴驚鴻踏著龜茲樂拍點旋轉，足跟三次重踏，機關乍現。顧九歌劍斬鐵鎖時，忽聞牢底傳來熟悉鄉音：“可是顧家侄兒？”
水牢中縛著位白發老吏，胸前刺青乃半闕《蘭亭序》。老者喘息道：“你父親顧懷瑾並非病逝，當年他查出安祿山私鑄龍淵錢，欲以此財招兵反唐...”
劍風驟起，七名狼衛持彎刀撲來。顧九歌挽劍成圓，雪鱗劍沾水凝冰，竟在盛夏牢獄綻出千朵冰蓮。裴驚鴻指間柳葉鏢儘數沒入石縫，引爆早先埋設的火藥。煙塵裡，她背起老吏疾呼：“第三幅刺青在長安永王府！”
三人趁亂出城，沿運河直下。夜泊泗水時，老吏呷著燒酒道出秘辛：龍淵珠實為太宗敕造，珠內藏有克製諸侯的秘術。開元末年諸鎮節度使皆欲得之，而最危險的竟是表麵沉迷音律的永王李璘。
舟至洛陽，忽遇樓船截江。船頭立著虯髯漢子，熟銅棍已換成精鋼陌刀。“某家乃永王府典軍，顧郎君可知裴娘子真實身份？”陌刀劈開浪濤時，裴驚鴻紫綾卷住刀柄，反手擲出銀索鉤住對方肩甲。
“永王側妃韋氏是我殺的。”她迎風扯開衣襟，心口蜿蜒著舊年劍疤，“她在我茶中下蠱，逼問龍淵珠下落那夜，被我用金簪刺穿咽喉。”
顧九歌劍招忽滯。他想起月前路過韋府，曾見停靈堂中金絲楠木棺槨。棺蓋內側，確有三道深逾寸許的刺痕。
陌刀再至，削去半幅船帆。顧九歌騰空踏帆，雪鱗劍點中陌刀七寸。兵器相擊聲驚起宿鷺，裴驚鴻趁機撒出迷煙。待煙散，虯髯漢子已喉染朱紅墜江，臨終前拋出一枚魚符：“永王...在找前朝傳國璽...”
三人改走陸路，過潼關時忽見驛道儘是玄甲軍。老吏窺視良久，顫聲道：“聖駕西狩，長安城空了。”裴驚鴻咬唇望向煙塵：“安祿山破了洛陽，下一步定要搜宮找傳國璽。”
殘月掛上馬嵬坡時，他們在一處荒宅歇腳。裴驚鴻借著篝火拓印老吏背皮，顧九歌忽以劍尖挑向她咽喉：“你背後《輞川圖》用了湘繡手法，這種針法專供內廷。”
劍鋒映出她眼底水光：“我本是尚宮局司製女官。天寶四載，貴妃命我仿製龍淵珠應付安祿山進獻的假珠，真珠早被高力士沉入太液池。”
老吏猛然咳嗽：“難怪八幅刺青要合看，原來是指向太液池的方位圖！”話音未落，窗紙驟破，數十支火箭釘入梁柱。火海外傳來陰冷笑聲：“裴司製，貴妃娘娘要你帶真的龍淵珠回去。”
顧九歌劈開後牆，見庭院立著三十六名金吾衛，為首者掌中托著鎏金香球——正是高力士貼身之物。雪鱗劍鳴如龍吟，劍風掃落桂花如急雨。裴驚鴻從發間拔下銀簪，簪頭射出細若牛毛的碧色針芒，中者皆麵色青紫倒斃。
老吏突然撲向劍陣，任長戟貫胸仍死死抱住校尉雙腿：“快走！龍淵珠關乎社稷...”顧九歌欲救，卻被裴驚鴻拽進密道。泥土簌簌落下，她哽咽道：“他是顧懷瑾舊部，這些年扮作漕幫賬房守著你。”
長安城已陷火海，他們從曲江池暗渠潛入禁苑。太液池畔枯荷儘折，池底石門開啟時，寒霧漫出丈餘。顧九歌觸到石壁刻字，驀然怔住——這分明是顧氏祖傳的殳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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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白了。”他割開掌心將血塗上石壁，“龍淵珠本就是顧氏為太宗淬煉的鎮國器。”
血浸紋路，機關緩緩洞開。霧散處現出圓形石台，台上空懸著八片玉牒，正對應八幅刺青。裴驚鴻展露後背，《輞川圖》在幽光中浮起金線，與其餘玉牒輝映成山河地理圖。圖中星位彙聚處，現出枚雞蛋大小的琉璃珠，珠心流轉著七彩光暈。
“此非珠寶，是江山輿圖。”身後傳來拊掌聲，永王李璘白袍玉冠，執銅符歎道，“安祿山要找的傳國璽早化成粉末，混進這琉璃珠中的才是真正的萬裡河山。”
二十名黑衣弩手環伺而立。永王撫著琉璃珠輕笑：“顧郎君可知？你父親當年不肯助我，寧願吞金自儘。今日你若肯用顧氏血脈激活此珠...”
雪鱗劍倏忽離鞘，卻不是刺向永王。劍尖挑飛弩箭時，裴驚鴻已抱著琉璃珠撞向石柱。珠碎那刻，磅礴氣浪掀翻弩陣，穹頂星圖驟亮如晝。永王疾退中厲喝：“你竟毀了太宗遺寶！”
“太宗要鎮的是民心，不是河山。”顧九歌接住墜落的裴驚鴻，覺出她脊背已透骨冰涼。她彌留時指向破碎珠片，其中滾出粒丹丸：“這是...你父親當年備下的假死藥...”
宮牆外殺聲震天，郭子儀旗號隱約可見。顧九歌含藥背起紫衣，踏過滿地玉屑時，永王突然揮劍阻路：“交出假死藥方，饒你們性命。”
雪鱗劍迎上龍紋劍，雙劍交擊迸出火星。顧九歌忽使出家傳“折柳式”，這招需棄劍用掌，永王不妨被拍中膻中穴，龍紋劍脫手插進地磚。趁他踉蹌，顧九歌掠出廢墟，懷中人漸冷的體溫催得他越牆如飛燕。
三個月後，揚州舊宅。顧九歌在梅樹下埋下紫衣，墳前擺著修補好的琉璃珠。珠中雖無輿圖，卻盛著太液池水與馬嵬坡土。漕幫新任幫主送來密信，言及永王兵敗，範陽繳獲的龍淵錢已熔鑄為農具。
新雪初霽時，有客叩門。青衫客按劍抬頭，見冪籬下伸出截係著銀鈴的手腕，鈴鐺刻著《輞川圖》紋樣。風中飄來故人聲：“顧郎君，假死藥還缺一味離魂草...”
雪鱗劍嗡鳴著歸鞘，驚落簷上積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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