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風腥鹹,暮色四合。膠州灣畔的龍王集,此刻正被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籠罩。豆大的雨點砸在青石板路上,濺起尺許高的水花。集市東頭的四海鏢局門前,兩盞氣死風燈在風雨中劇烈搖晃,將門前那對石獅子照得忽明忽暗。
總鏢頭“鐵臂金剛”趙鎮遠立在廊下,花白的須發被斜掃進來的雨水打濕,他卻渾然不覺,一雙虎目死死盯著門外雨幕。身後十幾名鏢師按刀而立,麵色凝重。
“總鏢頭,這雨來得蹊蹺。”大弟子陸明低聲道,“眼看就要交鏢,偏偏遇上這等天氣。”
趙鎮遠不答,右手緩緩摩挲著腰間那柄紫金吞口刀。刀名“斷浪”,隨他三十年來七下南洋,未嘗一敗。可今日,這位名震東海的老鏢頭,掌心竟沁出細密汗珠。
七日前的那個黃昏,一個青衣人踏著晚霞走進鏢局,將一口尺許長的鐵匣放在桌上。那人麵色青白,十指纖細,放匣時無聲無息,竟似足不點地。
“青龍會有一物,要托貴鏢局送往蓬萊。”青衣人的聲音像是從井底傳來,帶著森森寒氣,“下月初三前必到,遲則生變。”
趙鎮遠正要問酬金幾何,卻見青衣人右手一翻,掌心托著一枚龍紋玉佩。那玉佩通體碧綠,龍睛處一點猩紅,在暮色中泛著詭異的光。
“這是定金。”青衣人道,“鏢到之日,另有重謝。”
趙鎮遠見到玉佩,臉色驟變。他認得這是東海青龍會的信物。三十年前,他剛出道時,曾親眼見青龍會一夜之間蕩平七海盟,會中高手殺人如割草,血染碧波三日不褪。
“若是不接...”趙鎮遠話音未落,青衣人已截口道:“不接也是死。”
於是便有了這趟鏢。那鐵匣入手冰涼,重不過十餘斤,卻仿佛有千鈞之重。趙鎮遠將它鎖進鏢局最隱秘的密室,派了八名好手日夜看守。可就在三天前,看守密室的八人齊齊暴斃,身上不見傷痕,隻有眉心一點朱紅。
鐵匣卻不翼而飛。
“總鏢頭!”二弟子周猛從雨中奔來,渾身濕透,“碼頭上...碼頭上...”
趙鎮遠心中一沉:“慢慢說!”
“青龍會的船...來了!”
眾人聞言皆變色。陸明急道:“師父,離交鏢之期還有五日,他們怎的提前來了?”
趙鎮遠深吸一口氣,雨水順著他的花白胡須滴落:“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開門迎客!”
沉重的鏢局大門吱呀呀打開,風雨頓時灌入。但見長街儘頭,一頂青布小轎破雨而來。抬轎的四個轎夫身形高瘦,步伐一致,踏在積水中竟不濺起半點水花。轎子前後各有四名青衣女子,撐傘隨行,身姿曼妙,卻個個麵覆輕紗。
轎子在鏢局門前停下。一隻素手掀開轎簾,走下一個身著墨綠長袍的中年文士。他麵如冠玉,目若朗星,腰間懸著一柄古樸長劍,劍鞘上七顆明珠按北鬥排列,在燈下泛著溫潤的光。
“可是趙總鏢頭?”文士拱手,笑容溫文,“在下青龍會北鬥堂主,司馬青。”
趙鎮遠心頭巨震。司馬青!二十年前單劍挑翻江南武林盟的“玉麵煞星”,竟成了青龍會的堂主?
“司馬先生大駕光臨,蓬蓽生輝。”趙鎮遠強自鎮定,“隻是離交鏢之期尚有五日...”
司馬青微笑擺手:“總鏢頭誤會了。司馬此來,非為取鏢,而是為送一樣東西。”說著從袖中取出一物,卻是個巴掌大的錦盒。
趙鎮遠不敢去接:“這是...”
“此物名‘定海珠’。”司馬青淡淡道,“總鏢頭可聽說過?”
廊下頓時響起一片抽氣聲。定海珠!傳說中東海龍宮的至寶,能辟水火、定風浪,更有起死回生之效。三十年前為爭奪此珠,東海十三島的高手死了七成,最終珠子下落不明。
司馬青將錦盒放在桌上:“此珠暫存貴鏢局,下月初三,與那鐵匣一並送往蓬萊。”
趙鎮遠麵色慘白:“司馬先生,實不相瞞,那鐵匣...三日前失竊了。”
風雨聲仿佛在這一刻靜止。司馬青臉上的笑容慢慢褪去,那雙原本溫潤的眸子驟然變得冰冷。
“失竊?”他輕輕吐出兩個字,整個前院的溫度仿佛都降了幾分。
趙鎮遠硬著頭皮道:“趙某護衛不周,甘受責罰。隻是此事蹊蹺,看守的八名弟子...”
話音未落,司馬青突然動了。但見青影一閃,他已到了趙鎮遠身前,右手二指如電,直取咽喉。
這一下變起倉促,趙鎮遠雖早有防備,卻沒想到對方出手如此之快。危急關頭,他猛吸一口氣,鐵臂功運至十成,雙臂交叉前封。
“砰”的一聲悶響,趙鎮遠連退七步,撞在廊柱上方才站穩,喉頭一甜,一口鮮血噴出。
“總鏢頭!”眾鏢師拔刀欲上。
司馬青卻已退回原處,仿佛從未動過。他輕輕甩了甩手指,冷笑道:“鐵臂金剛?不過如此。”
趙鎮遠強壓翻湧的氣血,嘶聲道:“趙某學藝不精,死不足惜。隻是鏢局上下數十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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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當我會屠你滿門?”司馬青嗤笑,“殺你易如反掌,但青龍會要的不是人命。”他目光掃過眾人,“那鐵匣關係重大,失落不得。總鏢頭,我給你三天時間。”
“三天?”趙鎮遠一怔。
“不錯,七十二個時辰。”司馬青負手望天,“若找不回鐵匣,四海鏢局雞犬不留。”說罷轉身欲走。
“等等!”趙鎮遠急道,“那定海珠...”
司馬青頭也不回:“珠子你留著,或許...能救你的命。”
青布小轎如來時一般悄無聲息地消失在雨幕中。鏢局門前,隻餘下滿地風雨和麵如死灰的眾人。
陸明扶住搖搖欲墜的趙鎮遠:“師父,現在如何是好?”
趙鎮遠望著門外漆黑的雨夜,忽然挺直了腰杆:“傳我令,所有分鏢局的高手即刻回援。發英雄帖,懸賞萬金,求購鐵匣線索。”
周猛急道:“師父,那青龍會...”
“青龍會要的是鐵匣,不是我們的命。”趙鎮遠抹去嘴角血跡,“當務之急,是找出盜匣之人。”
一直沉默的三弟子林秀忽然開口:“師父,弟子有一事不明。那密室守衛森嚴,八位師兄武功不弱,為何會齊齊暴斃,而且都是眉心一點朱紅?”
趙鎮遠目光一凝:“你說。”
林秀續道:“弟子查驗過屍體,除了眉心紅點,周身再無傷痕。這等殺人手法,弟子隻在一本古籍上見過。”
“什麼古籍?”
“《海外奇術錄》。”林秀緩緩道,“上麵記載,東海有異人,善用‘凝冰指’,中者血脈凍結,唯眉心現朱砂一點。”
趙鎮遠倒吸一口涼氣:“你是說...海外異人盜走了鐵匣?”
“未必是海外異人。”林秀搖頭,“但使這指法的,定與海外有關。弟子懷疑,盜匣之人或許還沒離開膠州。”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聲淒厲的慘叫。眾人搶出門去,但見雨地中倒著一人,渾身是血,手中緊緊攥著一塊碎布。
趙鎮遠俯身探視,見那人胸口塌陷,顯然活不成了。
“是...是黑風島的人...”傷者斷斷續續道,“他們...在...在落霞坡...”話未說完,已然氣絕。
趙鎮遠掰開他僵硬的手指,取出那塊碎布。布是上好的蘇綢,邊緣繡著細小的旋風圖案,正是黑風島的標誌。
“黑風島...”趙鎮遠眼中寒光一閃,“好個司空燎,竟敢打我四海鏢局的主意!”
黑風島是膠州外海的一座孤島,島主司空燎武功怪異,善使一路“狂風刀法”,麾下亡命之徒眾多,與四海鏢局素有嫌隙。
陸明急道:“師父,落霞坡距此不過三十裡,我們這就去...”
“且慢!”趙鎮遠擺手,“此事蹊蹺。黑風島雖與我不和,但司空燎不是蠢人,怎會在這個時候盜鏢?又怎會留下如此明顯的線索?”
林秀點頭:“師父明鑒。這報信之人來得古怪,死得也古怪。”
趙鎮遠沉吟片刻,忽然道:“明兒,你帶十名好手,明著去落霞坡要人。秀兒,你輕功好,暗中跟隨,見機行事。猛兒,你隨我坐鎮鏢局。”
眾人領命而去。趙鎮遠望著手中的碎布,眉頭緊鎖。他隱隱覺得,自己似乎落入了一個極大的圈套中。
次日清晨,雨勢稍歇。陸明帶著十名鏢師,騎馬直奔落霞坡。林秀則換了夜行衣,抄小路先行。
落霞坡在膠州城南,因晚霞絢麗而得名。坡上有座荒廢的山神廟,曾是黑風島的一處秘密據點。
林秀潛至廟外,伏在樹叢中觀察。但見廟門虛掩,院中靜悄悄的,不像有人的樣子。他屏息凝神,細聽片刻,忽然臉色微變——廟中竟有呼吸聲,而且不止一人。
便在這時,陸明等人已到坡下。十餘人下馬拔刀,小心翼翼地逼近山神廟。
“司空燎!四海鏢局趙總鏢頭座下大弟子陸明,特來拜會!”陸明運足內力,聲震四野。
廟中寂然無聲。
陸明與眾人交換眼色,正要破門而入,忽聽廟中傳來一聲輕笑:“陸師兄好大的火氣。”
廟門吱呀一聲打開,走出一個白衣少年。這少年約莫十七八歲年紀,麵如傅粉,目似點漆,腰間懸著一柄鑲滿寶石的短劍,說不出的風流倜儻。
陸明一怔:“你是何人?司空燎呢?”
少年笑道:“司空島主何等身份,豈是你想見就見的?至於我麼...”他頓了頓,曼聲吟道,“碧海潮生按玉簫,青衫磊落險峰行。”
陸明身後一個老鏢師失聲道:“碧海青衫!你是玉簫郎君楊逍?”
少年拱手:“不敢,正是在下。”
陸明心頭一震。玉簫郎君楊逍是近年崛起的少年高手,據說師承海外異人,一支玉簫使得出神入化。更奇的是,此人亦正亦邪,行事全憑喜好,武林中人多不願招惹。
“楊公子。”陸明抱拳,“四海鏢局與公子素無冤仇,為何盜我鏢物?”
楊逍挑眉:“鏢物?什麼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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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鐵匣。”陸明緊盯對方,“青龍會托保的鏢。”
楊逍忽然大笑:“陸師兄,你找錯人了。楊某對那鐵匣沒興趣,倒是...”他話音未落,臉色突變,“小心!”
幾乎在同時,破空聲起!十餘支弩箭從四麵八方向陸明等人射來!
事發突然,陸明應變不及,眼看就要被射成刺蝟。忽聽叮叮之聲不絕,那些弩箭竟在半空中被什麼東西擊落。
楊逍玉簫橫在唇邊,簫聲清越,餘音嫋嫋。他竟在瞬間以簫聲震落了所有弩箭!
“好個‘碧海潮生曲’!”廟牆外傳來一聲讚歎。但見一個黑袍老者飄然而入,麵如枯槁,十指漆黑如墨。
楊逍麵色凝重:“黑煞手費彬?”
費彬嘿嘿冷笑:“小娃娃眼力不差。”轉頭對陸明道,“陸師侄,回去告訴趙鎮遠,鐵匣在我這裡。想要,拿定海珠來換。”
陸明怒道:“果然是你搞鬼!”
費彬不答,黑袍一展,如大鵬般向楊逍撲去:“小子,讓老夫領教你的碧海潮生曲!”
楊逍玉簫疾點,簫影重重,與費彬戰在一處。兩人身形飄忽,轉眼間已交換十餘招。陸明正要上前助戰,忽聽林秀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大師兄快退!這是調虎離山!”
陸明猛然醒悟,正要下令撤退,卻已然遲了。但見廟中又衝出七八個黑衣人,各持兵刃,向他們殺來。
混戰中,陸明忽覺背心一痛,低頭看時,一截刀尖已從前胸透出。他艱難回頭,見出手的竟是同來的一個鏢師!
“你...”陸明喉頭咯咯作響,倒地氣絕。
那鏢師獰笑一聲,揮刀又向其他人殺去。轉眼間,同來的十名鏢師已死了大半。
林秀從暗處搶出,扶起陸明屍身,眼中含淚。他武功不及陸明,方才若非楊逍出手相救,早已死在亂箭之下。
此時楊逍與費彬已鬥到酣處。費彬的黑煞手狠辣淩厲,每一掌都帶著腥風;楊逍的玉簫卻如穿花蝴蝶,在掌影中穿梭自如,簫聲時急時緩,擾得費彬心煩意亂。
“小子找死!”費彬久戰不下,忽地一聲暴喝,雙掌變得赤紅,掌風過處,草木枯焦。
楊逍麵色一變:“化血神掌?你是血影門的人!”玉簫急轉,吹出一串尖銳的音符。
費彬獰笑:“現在知道,晚了!”赤掌當頭拍下。
便在此時,異變陡生!一道青光破空而至,直取費彬後心。費彬應變奇速,硬生生收掌回防,“砰”的一聲,與來人對了一掌。
來人借力翻身,輕飄飄落在院中,正是司馬青。
“費彬,你好大的膽子。”司馬青麵沉如水,“敢動青龍會的東西。”
費彬連退三步,方才站穩,臉上閃過一絲驚懼:“司馬堂主...”
司馬青不理他,轉頭看向楊逍:“玉簫郎君?你師父可好?”
楊逍拱手:“有勞司馬先生掛念,家師安好。”
司馬青點頭,又看向林秀:“你是趙鎮遠的弟子?”
林秀放下陸明屍身,強忍悲痛:“晚輩林秀,見過司馬先生。”
司馬青目光掃過滿地屍首,冷哼一聲:“沒用的東西。”突然身形一晃,已到費彬麵前。
費彬大駭,雙掌齊出,化血神掌運到極致。司馬青卻不閃不避,右手二指如劍,直刺對方掌心。
“噗”的一聲輕響,費彬慘叫倒退,雙掌竟被洞穿!鮮血汩汩流出,顏色暗紅,腥臭撲鼻。
“說,鐵匣在哪?”司馬青步步緊逼。
費彬麵如死灰:“在...在廟裡...”
司馬青不再多言,一劍結果了費彬性命,轉身進廟。不多時,捧著一個鐵匣走出。
林秀忍不住道:“司馬先生,這鐵匣...”
司馬青瞥他一眼:“怎麼?”
林秀鼓起勇氣:“這鐵匣失竊得蹊蹺,費彬死得也蹊蹺。晚輩懷疑,其中另有隱情。”
司馬青冷笑:“你倒不笨。”忽然將鐵匣拋給林秀,“打開看看。”
林秀接過鐵匣,入手冰涼。他仔細端詳,見匣蓋上刻著細密的龍紋,鎖孔處有個小小的太極圖。
“這...這是...”
“用定海珠打開。”司馬青道。
林秀一怔:“定海珠在總鏢頭那裡...”
司馬青忽然笑了,笑容說不出的詭異:“趙鎮遠?他此刻隻怕已經死了。”
林秀大驚:“什麼?”
便在此時,遠處傳來一聲長嘯,嘯聲中充滿悲憤。林秀變色:“是師父!”
司馬青淡淡道:“你去吧,這裡交給我。”
林秀不及多想,向嘯聲來處奔去。楊逍看了看司馬青,也展動身形,緊隨其後。
兩人一前一後,向膠州城方向疾奔。楊逍輕功高明,不即不離地跟在林秀身後。
“林兄且慢。”奔出數裡,楊逍忽然開口。
林秀停步轉身:“楊兄有何見教?”
楊逍神色凝重:“林兄不覺得此事太過巧合麼?”
林秀默然。他何嘗不起疑?隻是師父危在旦夕,容不得他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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