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門檻石縫裡鑽出的蕨草沾著露水時,李玄策正蹲在滴水簷下補漁網。桐油刷過的絲線繃在膝蓋上,魚梭劃過晨光的軌跡,總讓他想起妹妹琵琶弦震顫的弧度。簷角鐵馬突然叮當亂響,他抬頭看見李小滿拎著竹籃拐過照壁,籃裡新摘的梔子花壓著本《地理圖冊》,花瓣汁液在書脊洇出鳳凰尾翎似的暗紋。
"供銷社來了批青島海帶。"李月竹踮腳把漁網拖到石階上晾曬,腕間紅繩纏著的銅鑰匙擦過青磚,劃出三道細若蛛絲的刻痕,"顧老師說今晚帶我們看潮汐。"她彎腰時,後頸露出一小塊朱砂痣,形狀與父親留下的羅盤磁針分毫不差。
李玄策捏著魚梭的手頓了頓。他記得那個姓顧的轉學生總穿著漿洗過度的白襯衫,袖口磨破處露出靛青胎記,像極了去年臘月他們在江心洲挖到的半塊殘碑上的圖騰。蟬鳴聲忽地刺破晨霧,他瞥見妹妹鞋幫沾著星點藍泥——那是獨屬於鎮東葦塘底的靛青淤泥。
放學時暴雨驟至。李小滿抱著琴譜躲在供銷社雨棚下,看顧昭明撐油紙傘涉水而來。傘骨轉動的陰影裡,小滿瞧見他後腰彆著個老式銅煙袋,煙杆雕花竟與祠堂祖宗牌位底座的紋樣如出一轍。"潮信和月亮盈虧有關。"他的木屐踩碎水窪中的雲影,從帆布包裡掏出個青瓷海螺,"就像《浮生六記》裡說的"天地者萬物之逆旅"。"
李玄策冒雨趕來時,正撞見妹妹將海螺貼在耳畔。螺殼內壁的鈣化紋在雷光中清晰可辨,那分明是他們家族譜匣暗格裡拓片的波浪紋。他攥緊車把上的麻繩,繩結勒進掌心的疼痛讓他想起上個月顧昭明"無意"透露的消息——鎮文化站清理舊檔案時,發現張民國三十年的老照片,背景裡戴鬥笠的漁民竟與父親少年時容貌重合。
深夜,兄妹倆擠在閣樓核對作業。李小滿的鋼筆尖突然在《自然》課本插圖頁戳出個洞,墨水順著長江流域圖蔓延,恰將武漢三鎮染成團黑霧。李玄策用橡皮擦拭時,紙背透出模糊字跡——那是父親筆記裡反複出現的經緯度,此刻卻從妹妹指縫間漏下的月光裡浮現。
"祠堂梁柱的白蟻窩又擴大了。"李小滿漫不經心地削著鉛筆,木屑落進搪瓷缸泛起油花,"顧老師說該用雄黃混石灰......"話音未落,李玄策突然打翻墨水瓶,濃黑汁液潑濕了妹妹抄寫的《赤壁賦》,"亂石穿空"四個字在暈染中扭曲成他們幼時在江灘見過的甲骨文。
梅雨季最後的暴雨夜,李玄策被瓦當滴水聲驚醒。他摸黑來到天井,發現父親栽的羅漢鬆新抽的嫩枝全朝著西北方向。樹根處散落著妹妹的算術本殘頁,草稿數字間畫滿小船,桅杆高度竟與顧昭明那把油紙傘的竹骨尺寸完全吻合。
次日清晨,李小滿在祠堂後牆發現個新鮮土坑。刨開的青磚下埋著個錫盒,盒裡除卻半塊黴變的雲片糕,還有張泛黃的戲票,日期是父親失蹤那日。票根背麵用蠅頭小楷寫著《牡丹亭》戲文:"偶然間心似繾,梅樹邊。"她指尖撫過"梅"字時,牆頭突然傳來顧昭明的口哨聲,曲調正是父親哄他們入睡時常哼的船工號子。
期末考當天,李月竹在作文卷上畫了整頁波浪線。監考的顧昭明踱過她身邊時,粉筆灰落進硯台,墨汁突然泛出詭異的靛藍色。李玄策透過教室玻璃看見,妹妹辮梢係著的紅頭繩不知何時換成了水草編的繩結——那是他們兒時在江邊發誓結拜的樣式。
黃昏的渡口,李玄策望著妹妹與顧昭明並立船頭的背影。江水將夕陽揉碎成萬千金鱗,李月竹彎腰掬水時,那枚陰陽魚玉佩從領口滑出,在暮色中裂成兩片獨立的弧。擺渡人撐篙的節奏忽變,竹篙尖端挑起串氣泡,水麵下隱約現出父親那艘失蹤漁船特有的龍紋雕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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