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鳴撕開麥黃紙糊的窗欞時,十五歲的李玄策正用鉛筆刀在課桌上刻三角函數。木屑簌簌落在藍布褲膝蓋處,與父親刨刀下飛濺的鬆木花混成同一片光塵。八歲的李小滿趴在西牆根數螞蟻,女娃的塑料涼鞋沾著曬場上的麥芒,每挪一步都帶起細碎的金屑。
"玄策,把醃蒜給牛棚送去。"母親王秀芹的聲音混著粉筆折斷的脆響,女教師指間的紅鋼筆在作業本上拖出血絲般的批注。少年抬頭時,正看見母親用教案扇風,沾著粉筆灰的鬢發像落了層薄雪。
倉房裡的樟木香漫過門檻。父親李長庚弓著脊背刨木板,汗珠順著木工尺的刻度滾落,在曬得發白的青磚地上砸出銅錢大的濕痕。李玄策蹲在刨花堆裡撿直紋木料——這些是留著給他打新書箱的。父親突然劇烈咳嗽,刨子失控滑出弧線,在將要成型的箱蓋上留下道月牙狀豁口。
"爹,縣中通知書來了。"少年舉起蓋著紅戳的信封,牛皮紙在穿堂風裡嘩啦作響。李長庚用拇指抹去木料上的汗漬,那道豁口恰好截斷木紋的年輪,像誰在時光裡劈了道裂縫。
曬場上的麥粒蹦跳著躲進竹篩。十二歲的李月竹踮腳搖風車,麻花辮梢的藍頭繩掃過二哥的後頸。李玄策扶著籮筐,忽然發現妹妹腕間的銀鐲多了道裂痕——去年端午在江灘拾蚌殼時,這鐲子還完整地映著月光。
"哥去了縣裡,還回來割稻麼?"少女的聲音混著秕穀簌簌落地的輕響。李玄策望著風車揚起的金色塵霧,恍惚看見三年前那個暴雨夜:父親運木料的板車陷在泥裡,母親舉著煤油燈在田埂上蹚水,妹妹的哭聲被雷聲碾碎在秧苗間。
煤油燈舔食著牆上的獎狀。王秀芹用紅筆圈出兒子作文裡的錯彆字,忽然說:"你爹把樟木箱重漆了。"李玄策數著母親食指關節的繭子——那些粉筆灰沁入皮膚的紋路,比他掌心的鐮刀繭還要深。窗外的紡織娘正在啃食南瓜葉,沙沙聲像極了父親刨木料時,木紋斷裂的歎息。
李小滿光腳跑進來,懷裡的醃菜壇子磕在門框上:"娘!劉會計說壇沿缺鹽了!"八歲女娃的腳背上沾著曬場熱土,混著汗漬在磚地上印出小小的月牙。李玄策突然想起七歲那年的暴雨,父親抱著滲水的醃菜壇在屋簷下轉圈,那些鹹澀的水珠滾進他的眼睛。
子夜的露水凝在絲瓜架上。李玄策被刨木聲驚醒,月光像把冰涼的木工尺,丈量著倉房地上零散的構件。父親佝僂的背影正在組裝樟木箱,榫卯咬合的悶響驚飛了梁上的家燕。少年看見箱角閃過靛青色漆痕——那顏色與母親批改作業的紅墨水混在一起,在月光下泛起詭異的紫。
"等你寒假回來,這箱子就能裝下整個縣圖書館。"李長庚咳嗽著抹去箱蓋縫隙溢出的鬆脂。李玄策數著父親咳嗽的間隙,恍惚聽見江灘蘆葦蕩裡沉船鐵鏈的摩擦聲。那些不該記住的東西湧到喉頭,又被母親熬的薄荷水生生壓回胃裡。
離家的板車載著二十三個醃菜壇。李玄策攥緊縣中錄取通知書,牛皮紙邊緣割疼掌心。李月竹追著車跑,藍頭繩散開纏住路邊的狗尾草。少女懷裡的算盤珠子嘩啦亂響,去年除夕父親教他們兄妹撥"六六大順"時,那些檀木珠還泛著溫暖的油光。
"哥!"十二歲的少女被曬場車轍絆倒,掌心血珠濺在青石板上,"你答應教我解方程!"王秀芹撲過去用粉筆灰按住傷口,白色粉塵混著血色,在磚地上開出殘破的梅花。李玄策望著母親鬢角的白霜,突然想起父親刨箱蓋時,那道截斷年輪的豁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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