醃菜壇的裂縫裡鑽出暗紅色鐵鏽。李月竹用銀鐲刮擦壇沿,鐲麵刻的三角函數題突然滲出水珠。三十八枚船釘在曬場擺成北鬥狀,每根鐵釘頂端都凝著層薄鹽,在烈日下閃爍如父親咳在月光裡的血沫。
樟木箱的銅鎖正在發燙。李玄策掀開箱蓋時,1983年的黴味裹著江風撲麵而來。壓在箱底的三角函數試卷突然浮起墨痕,母親批改作業的紅鋼筆跡正在重寫:"已知船速為悔恨,水流速度為遺忘,求沉船坐標。"數字"38"在紙角洇出鏽斑,像金條在江底腐蝕的輪廓。
"那年沉船時,船錨卡著爹的脊梁骨。"李月竹將算盤珠子彈向船釘陣,檀木珠撞出鐘磬般的回響,"二十三條人命換你進縣中,哥以為課本是用白紙印的?"她突然扯斷腕間銀鐲,裂縫裡湧出的不是血,而是鹹澀的江水,澆在船釘上騰起猩紅霧氣。
倉房梁柱淌下黑色黏液。李玄策後退撞翻醃菜壇,壇底滾出個油紙包。三十年前母親塞給他的麥芽糖正在融化,糖塊裡嵌著的船釘碎片割破指尖。王秀芹的藍頭繩從記憶深處飄來,係著張泛黃的船票——1986年中秋夜,他正是攥著這張票逃往省城。
渡輪汽笛在耳蝸深處轟鳴。十五歲的少年蜷縮在貨艙角落,樟木箱隨著江浪起伏如棺材。夾層裡傳來指甲抓撓聲,李玄策撬開鬆動的底板,二十三封遺書正在黴爛,每封都沾著船老大的朱砂指紋與父親咳血的掌印。
"三角函數教過你怎麼解爹的命嗎?"李月竹用船釘劃開左手腕,傷口翻卷出刨木花的紋路,"夏至那天最長,爹才能把悔恨鋪滿整條江。"她將算盤浸入醃菜壇的鹽水,檀木珠突然膨脹爆裂,露出裡麵裹著的金箔——正是沉船貨單上缺失的那頁。
青石板下的苔蘚突然瘋長。李玄策跪地扒開濕滑的綠蘚,三十八道鑿痕排列成星圖。王秀芹失蹤那晚,曾用粉筆在此處演算:"當罪惡重量超過船體浮力時,x軸將指向救贖。"算式裡的等號斷裂處,正卡著半枚生鏽的船釘。
暴雨毫無征兆地傾盆而下。醃菜壇陣中騰起鹹腥霧氣,每道水簾都映著不同年份的夏至。李玄策看見1983年的父親跪在船頭,將二十三口棺材的圖紙塞進樟木箱。老木匠的刨刀劃過金條表麵,刻下的卻是縣中圖書館的藏書編號。
"哥以為船沉了金條就沒了?"李月竹在雨中展開油紙傘,傘骨是用沉船鐵打造的,"那些棺材吃進三十八條冤魂,比金條還沉。"傘麵突然滲出黑色液體,在空中凝成"癸亥年六月廿三"的日期,正是父親抵押祖宅那晚。
麥芽糖在掌心化成金箔船。李玄策凝視著糖漿裡的倒影,十五歲的自己正把嗎啡瓶拋向江心。瓶身擊碎月光的刹那,二十三口棺材同時開啟,棺內鋪滿縣中月考的試卷。王秀芹的藍布衫在棺蓋上飄動,衣擺處密密麻麻寫滿對數表。
樟木箱突然發出骨骼摩擦的聲響。箱蓋內側的鬆脂正在融化,顯露出父親用血寫的餘弦定理。李玄策的指尖撫過發黏的公式,突然觸到嵌在木紋裡的銀鐲碎片——正是母親失蹤時戴的那隻,鐲麵刻的數學符號已被血垢吞沒。
"那年沉船前夜,娘在江灘算了整宿的題。"李月竹用船釘挑起傘麵黑液,甩在曬場的青石板上,"她說隻要解出黃金坐標,就能把爹從船老大手裡贖回來。"黑液突然燃起幽藍火焰,火中浮現母親用粉筆畫的坐標係,原點處釘著父親折斷的煙袋杆。
醃菜壇陣中升起青銅羅盤。李玄策拾起羅盤時,三十八根船釘突然直立如林。指針瘋狂旋轉,最終指向樟木箱底部。撬開最後一層夾板時,二十三塊刨花正在黴爛,每片背麵都寫著船員的臨終遺言,字跡是父親用鑿子刻的。
暴雨中的鹽粒突然結晶。李月竹的白發纏住羅盤指針,在狂風裡吟唱船工號子:"嘿喲——金條沉底喲,冤魂上梁——"號子聲震裂第五個醃菜壇,壇底滾出個嗎啡瓶,正是1983年父親臨終前握著的那個,玻璃內壁結滿血絲般的鐵鏽。
王秀芹的教案在電閃雷鳴中翻頁。泛黃的紙頁顯影出沉船結構圖,黃金艙位用紅筆圈著道三角函數題。李玄策突然看清題目裡的變量——x是父親咳血的次數,y是娘親批改作業的紅墨水用量,等號後麵卻是空白。
"現在該哥填答案了。"李月竹將船釘插入青石板縫隙,三十八道鏽跡突然彙成江流,"填不滿這個空,爹娘就永遠漂在坐標係裡。"她的銀鐲碎片在雨中懸浮,拚成個殘缺的圓周率符號,缺口處湧出黑稠的江水。
李玄策抓起生鏽的船釘,在青石板上刻下無限不循環小數。當最後一筆穿透石板時,二十三口棺材虛影從地底升起,棺蓋內麵用血寫著同樣的解。樟木箱突然化作船板,載著三十八根金條浮出鹹澀的雨幕,每根金條表麵都烙著道無解的三角函數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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