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皮火車卸下的化肥袋堆滿站前廣場,李玄策肩頭的尿素袋蹭過出站口鐵柵欄,漏出的醃蘿卜恰巧滾到北華大學木牌下。那木牌邊緣凝結的瀝青腫塊,像極了農藥廠鐵門新刷的防護漆。
宿舍牆皮剝落處露出文革標語的猩紅殘跡,周衛國踹動生鏽的雙層床架時,震落半片蟬蛻。北京小子腕上的精鋼表帶折射陽光,在李玄策眼底灼出白斑——那光斑形狀竟與月竹在農藥廠安全考試卷上的錯題圖形完全吻合。
哥們兒搭把手!周衛國揚起的翻毛軍靴沾著鐵鏽,鞋底紋路碾碎蟬蛻的瞬間,李玄策聽見某種瓷器開裂的脆響。雙層床終於歸位時,牆灰簌簌落在他的鋪蓋卷上,鹹菜味裡突然混進絲樟腦香——來自周衛國扔來的舊軍大衣,那衣襟處殘留的防空洞潮氣,正悄悄洇成高考數學卷的壓軸題。
食堂鋁飯盒的刮擦聲壓過軍訓口令。李玄策蹲在台階上,看玉米糊在搪瓷缸底凝成不規則多邊形。陰雨清晨,缸底沉澱物拚出個歪斜的字,他想起月竹用掃帚在曬穀場寫的函數符號,手肘碰翻鄰桌軍綠水壺的刹那,爆裂的壺膽在瓷磚地麵炸開滿地銀鱗。蒸汽在玻璃窗凝成弟弟銅紐扣的輪廓,轉瞬被值日生拖把抹出道岔般的濕痕。
圖書館古籍部的樟木櫃滲出墨香,李玄策在《農政全書》借閱卡上摸到塊硬痂。老管理員揮動雞毛撣子掃落塵埃時,泛黃紙頁間飄出半片槐樹葉——葉脈裂紋與高考那天搪瓷缸底的花瓣暗合,隻是蟲蛀處多了針尖大的紅點,像月竹被農藥灼傷的食指。當他湊近細嗅,百草枯的氣味竟從墨香裡突圍而出。
周衛國的鼾聲混著老鼠啃衣角的響動,在防空洞氣息的軍大衣裡發酵。某夜踢翻鐵皮暖壺,銀亮碎片裡映出王建軍的來信:安徽某小站的郵戳被雨水泡脹,拆封時道砟碎屑灑成鹹菜缸裂紋的拋物線。信紙背麵油漬在月光下顯形,竟是鐵路信號旗的剖麵圖,藍黑墨水寫的掃盲班三字,最後一捺拖出掃帚劃拉鐵軌的痕跡。
澡堂蒸汽在霜降日凝成白練,李玄策的肥皂滑入地漏時旋出漩渦。隔壁傳來改詞的歌聲:再過二十年,咱們重相會,偉大的化肥廠,該有多麼美!瓷磚裂紋裡嵌著半粒高粱,胚芽處的暗紅疤痕讓他想起離家清晨——母親往尿素袋塞最後一把存糧時,指甲縫裡的豬血還沒洗淨。
冬至餃子宴上硬幣硌疼槽牙,周衛國醉敲鋁飯盒:這豁口跟我爸在朝鮮用的茶缸一模一樣!白菜幫筋絡在湯水裡舒展成枕木間距,飯盒內側油垢扭成函數圖像,正是那道讓鋼筆洇墨的壓軸題。周衛國腕表反光裡,軍綠色身影正在給列車掛尾燈,信號旗翻卷的弧度恰似錄取通知書上的火漆印。
寒假前夜,傳達室老頭抖落冰淩信封。月竹寄的棉手套食指打著補丁,針腳走向與農藥廠安全守則的油印字跡暗合。李玄策嗬氣暖手時,掌紋裡的煤灰簌簌掉落——圖書館後鏽蝕的信箱鐵皮,不知何時已生出老家祠堂門環的紋樣,鎖孔插著半截粉筆,霜花凝結成弟弟溺水那晚的月牙。
喜歡金蘭厭勝劫請大家收藏:()金蘭厭勝劫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