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星在雲隙間忽明忽暗,像撒落的銀紐扣嵌在鴉青色天幕。二伯嗅到航空燃油特有的刺鼻氣息時,第一架黑寡婦已如禿鷲般俯衝而下。機翼撕裂空氣的尖嘯聲中,他看見燃燒彈墜落的軌跡竟帶著敦煌飛天的婀娜——那些曾在莫高窟臨摹過的藻井紋樣,此刻在夜空綻放成十二朵妖冶的火蓮。
保護油罐車!老趙的吼聲被爆炸聲吞沒。燃燒的汽油潑濺在雪地上,蜿蜒出畢加索筆下《格爾尼卡》的痛楚。蘇繡兒撲向車鬥的瞬間,燃燒的油滴正順著小提琴匣的燙金花紋流淌,將她左腿褲管燒蝕成焦黃的蕾絲。二十三歲的文工團首席突然笑了,這個總愛在棉大衣裡藏《樂理精要》的年輕人,此刻正用脊背為琴匣築起血肉屏障。
接著!鋼琴師老梁將《冰河進行曲》總譜撕成十二頁,每張五線譜都在他粗糲的指間翻折成莫比烏斯環。小周在彈坑間翻滾傳遞時,發現樂譜背麵用炒麵糊寫著坐標——那些首尾相連的紙環在月光下旋轉,像無數個銜尾蛇圖騰串聯起生路。第七個環傳到炊事員手中時,燃燒彈氣浪掀翻了他的狗皮帽,露出被彈片削去半邊的耳朵。
二伯掄起整箱凍土豆砸向玄武岩。冰晶爆裂的脆響中,上海美專學生跪在雪地裡,用刺刀柄將凍土豆塊研磨成細粉。當夜航機群第三次俯衝時,三十七雙手同時揚起的土豆粉雪霧,在探照燈下幻化成延綿十裡的暴風雪。蘇繡兒拖著斷腿爬行,繃帶裡滲出的土豆汁在雪地上拖出血色尾跡,像極了小提琴g弦的顫音。
往琴聲方向突圍!老趙吐出半顆崩裂的槽牙。燃燒的油料已將車隊圍成火牆,唯有東南角傳來斷續琴音。老梁坐在隻剩骨架的卡車裡,十指砸向嚴重走音的琴鍵——降e調對應37高炮陣地,升f調是反斜麵防空洞坐標。第五根琴弦崩斷時,他抓起滾燙的炮彈殼按在傷口止血,銅殼上的膛線紋路深深烙進掌心。
蘇繡兒撕開染血的襯衣,用斷琴弓蘸著雪地裡的混合液體塗抹。凍土豆汁與鮮血在零下四十度凝結成朱砂色冰晶,燃燒的油料成了天然顯影劑,將她掌紋與土豆凍傷的肌理永恒拓印。當照明彈再次升空時,雪地上赫然顯現巨型女兵剪影——飄揚的繃帶化作披帛,斷弓為劍,凍土豆的冰裂紋在她裙裾綻開萬千冰花。
二伯的眼鏡在高溫中軟化變形。鏡腿熔成青銅色細流時,燃燒的車架鋼梁正滴落赤紅鐵水。鬼使神差地,他將半熔的鏡框按向裝甲板——液態金屬在寒風中迅速凝固,竟化作昂首的丹頂鶴。鏡片碎碴嵌在鶴眼位置,倒映著整個燃燒的夜空與十二架盤旋的死神。
小李子打光最後一個彈鏈時,發現蘇繡兒已化作冰雕。衛生員右手緊握的繃帶延伸出冰棱,十七朵冰晶雪花沿著繃帶生長,末端係著的半截木偶正在風中旋轉。他忽然想起那個雪夜——蘇繡兒用紫藥水給木偶染裙擺時,哼的正是《白毛女》選段。
運輸隊殘骸間,幸存的戰士們聽見天地轟鳴。老梁的鋼琴殘骸上,融雪正沿琴弦凝結成冰柱。風掠過時,十二根冰弦震顫出《國際歌》的旋律,比任何銅管樂隊更恢宏。二伯跪在雪地裡拚接莫比烏斯環樂譜,燒焦的紙頁在風中自動翻卷,拚成完整的五線譜——那些音符在朝陽下拉出細長影子,恍若鴨綠江畔挺拔的白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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