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小滿過後的第六天,李念墨撞落檀木盒時,閣樓的氣窗正卡著半截楊花。潮濕的東南風把縣誌檔案熏得綿軟,十歲少女踩著人字梯找畢業相冊,卻讓那道藏著青光的木盒砸穿了二十年時光。
黴雨天的老木頭居然沒長毛?她對著透進天窗的日暈搖晃木盒,五月初六的太陽在盒蓋包銅處烙出菱形光斑。去年在河姆渡遺址實習養成的習慣,讓她本能地用考古刷清掃襯綢——八十四道細密年輪在檀木斷麵清晰可辨,正是父親念叨過的1991年閩南沉船料。
盒底突然傳來碎瓷相撞的清響。李念墨的指甲劃過內壁暗格,勾出半片青花殘瓷。釉麵雲氣紋在梅雨季的潮氣裡愈發鮮亮,忽覺指腹刺痛,翻過瓷片才見鈷料勾畫的星圖中藏著枚錨鏈徽記,與盒蓋內測的德迅物流標誌嚴絲合縫。
樓下傳來茶盞碎裂聲。李玄策握著2005年校友通訊錄衝上閣樓時,恰見女兒將紫外線手電對準瓷片裂隙——1991年周衛國用明礬水寫的密信正在顯形:壬午月丙辰日注:2002年6月15日),貨輪東海明珠沉沒坐標有詐。
窗外的積雨雲突然漏了光,李念墨腕間的電子表顯示1527分。小滿後第六日的申時三刻,父親顫抖的指尖撫過瓷片邊緣那道暗紅血痕,與通訊錄上周衛國名字後的服刑中標注,在潮熱的空氣裡蒸騰出刺骨寒意。
檔案室的鐵皮櫃滲出細密水珠,李玄策的指尖在泛黃的通訊錄上拖出一道濕潤的痕跡。周衛國三個宋體鉛字後麵,跟著刺眼的黑色標注——服刑中。窗外的梧桐葉吸飽了梅雨,沉甸甸地拍打著北華大學檔案館的玻璃窗。
油墨味突然變得刺鼻。李玄策的太陽穴突突跳動,1991年夏天的蟬鳴穿透十四年光陰,在耳膜上炸開細碎的裂紋。
那年畢業典禮的午後,四十個青瓷酒盅在紅木轉盤上撞出清脆聲響。周衛國握著德迅物流的錄用函坐在角落,藏青色中山裝熨得筆挺,像是刻意與滿屋子的確良襯衫劃清界限。
給洋人當監工還穿這麼正經?班長王德發醉醺醺地扯他衣領,危險品督導?不就是給毒氣罐子當保姆!
周衛國喉結滾動,指尖在德迅公司徽章上摩挲——那枚銀質胸針上,錨鏈纏繞的d字在吊燈下泛著冷光。李玄策記得自己當時正在剝鹽水毛豆,突然聽見瓷器碎裂的脆響。
酒盅碎片在周衛國腳邊迸濺,琥珀色的女兒紅浸透了他的千層底布鞋。他彎腰收拾殘片時,後頸處露出一道暗紅疤痕,形似被利爪撕開的月牙。
你們不懂。他說這話時盯著窗外梧桐樹上的蟬蛻,聲音輕得像在念咒,有些危險品,得有人貼身照看。
散席時已近午夜。李玄策在走廊儘頭的盥洗室嘔吐,聽見隔壁儲物間傳來紙張摩擦的沙沙聲。月光從氣窗斜切而入,周衛國正蹲坐在滿地舊書堆裡,將一本深藍色封皮的《危險品運輸安全手冊》塞進行李箱夾層。
他手背上的青筋在月光下清晰可見,食指關節處有新鮮的墨跡。李玄策剛要開口,卻見對方突然抬頭,瞳孔在黑暗中泛起奇異的光澤,像極了檔案館裡那些浸泡在福爾馬林裡的動物標本。
玄策,幫我個忙。周衛國從中山裝內袋掏出一個檀木盒,這個暫時存在你家閣樓。
盒蓋開啟的瞬間,黴味混著龍涎香撲麵而來。褪色的黃綢上躺著一片青瓷殘片,釉麵下隱約可見朱砂勾畫的星鬥圖案。李玄策的指尖剛要觸碰,周衛國突然扣住他的手腕——那隻手冷得像剛從冰窖裡撈出。
記住,若是哪天聽到我入獄的消息...蟬鳴突然淒厲,後半句話被淹沒在驟起的穿堂風中。
此刻北華大學檔案室的掛鐘敲響三點,李玄策猛然驚醒。通訊錄上的水漬已洇開成模糊的圓斑,1991屆畢業生合影正在潮濕中卷曲。照片上周衛國站在最後一排右側,右手看似隨意地搭在欄杆上,食指卻精準指向遠方教學樓頂的避雷針。
李玄策摸出鑰匙串上的微型放大鏡。避雷針基座處有道細若發絲的刻痕,形似德迅徽章上的錨鏈紋路。他突然想起昨夜整理舊物時,在閣樓檀木盒夾層發現的牛皮紙——上麵用八思巴文寫著三月三,潮吞骨。
窗外的雨幕忽然傾斜,一道閃電劈開雲層。在慘白的光暈中,李玄策看見運輸手冊封麵上的德迅標誌正在扭曲變形,錨鏈絞纏的d字漸漸化作飛蛾翅膀上的鱗狀紋路。
他的手指突然觸到通訊錄封底的凸起。用裁紙刀小心劃開膠裝處,半張泛黃信箋飄然而落。1991年7月1日的郵戳下,周衛國的字跡力透紙背:玄策兄,若見此信,請速查渤海灣1992年沉船檔案。
信紙背麵洇著暗褐色汙漬,像是乾涸的血跡勾勒出的殘缺海圖。李玄策的呼吸驟然急促,那抹暗紅與檀木盒裡的青瓷殘片完美契合,拚出一段蜿蜒的古代航線。
喜歡金蘭厭勝劫請大家收藏:()金蘭厭勝劫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