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清墨是被青銅車轅碾過星辰的聲音驚醒的。冬至前夜的月光凍在窗欞上,她望著天花板洇開的水漬,恍惚間還能看見夢中那架八鸞齊鳴的馬車。青銅輪轂沾著星屑,十二旒玉串在車頂叮咚作響,分明是《商頌》裡描繪的殷商祭車,卻朝著銀河深處疾馳而去。
當心涼著。李玄策從背後攏住她,帶著墨汁味的掌心貼在她腹底。方清墨這才發現冷汗已經浸透棉布睡裙,冰涼的布料緊貼著腰窩。她抓起丈夫的手按在左腹:方才......話未說完,腹中突然傳來三短三長三短的震顫。
李玄策的指尖微微發抖。借著月光,方清墨看見他喉結滾動了兩下:是求救信號。話音未落,胎兒又敲出急促的滴滴答答。這次是四組短震,間隔精確如鐘表齒輪。
彆慌。李玄策翻身下床時撞倒了樟木箱,青銅鈴鐺滾落在地發出悶響。他抓起案頭的《周髀算經》,書頁間夾著的星圖沙沙作響:上個月觀測到的五星連珠......突然噤聲,將耳朵貼在她緊繃的腹壁上。
方清墨感覺有雙小手在推搪子宮內壁,節奏像極了老式發報機。李玄策突然抓起她的手腕數脈搏:戌時三刻開始腹痛?鏡片後的瞳孔映著跳動的月光,現在每隔......腕表秒針劃過表盤的聲音突然變得刺耳。
七分鐘。方清墨咬住散開的發帶,冷汗順著蝴蝶骨滑進腰窩。李玄策的鋼筆尖在《甘石星經》扉頁劃出深痕:五星聚於房宿,分野對應豫州......他突然將書頁舉到月光下,泛黃的星圖與孕婦腹部的妊娠紋詭異地重疊。
腹中的敲擊突然轉為長震。方清墨抓住床頭的絨線球,指節發白:上回產檢......醫生說胎位......話被劇烈的宮縮截斷。李玄策的袖口掃落青瓷筆洗,飛濺的墨汁在磚地上綻開梅花。他單膝跪地將妻子汗濕的掌心貼在唇邊:記得《尚書·顧命》裡記載的渾儀嗎?
疼痛的間隙,方清墨恍惚看見丈夫用朱砂在瓷磚上勾畫星軌。胎動化作的密碼仍在繼續,這次是兩組三長兩短。是方位坐標!李玄策的鋼筆尖突然折斷,紅墨水順著指縫滴落,洛書九宮,離位屬火......
子時的更鼓穿透寒霧。方清墨在陣痛中瞥見鏡中倒影——她隆起的腹部仿佛化作青銅鼎的圓腹,李玄策鬢角的白霜在月光下如同祭祀時撒落的鹽粒。胎兒突然敲出連續十二聲短震,恰似青銅鐘的十二律呂。
來不及叫車了。李玄策扯下晾在窗邊的藍印花布,霜花簌簌落在方清墨睫毛上。他將《考工記》墊在她腰下時,書頁間的營造法式圖突然浮現血漬。方清墨抓住他腕上的檀木珠串:櫃底......紅木匣......
李玄策撞翻五鬥櫃才摸到那個雕著饕餮紋的匣子。打開瞬間,半塊商代玉璋突然泛起熒光,將牆上的月份牌映成青綠色。1995年12月22日的數字在玉光裡扭曲變形,仿佛甲骨文中的字。
抓緊我。李玄策將玉璋塞進妻子掌心,背起她時踢翻了取暖的炭盆。火星濺在晾曬的《詩經》抄本上,焦糊味混著血腥氣在樓梯間彌漫。方清墨的冷汗滴在他後頸,腹中的密碼越來越急,像在催動某種古老儀式的倒計時。
弄堂口的餛飩挑子還亮著燈,守夜的老漢看見他們驚呼出聲。李玄策的白襯衫後襟染著血,卻依然用《夏小正》裡的農諺計算宮縮間隔:平秩東作......厥民析......方清墨咬著他的肩頭悶哼,腹中的敲擊聲突然停止。
彆睡!李玄策撞開醫院玻璃門時,懷裡的《淮南子》散落一地。值夜的護士看見孕婦裙擺上的玉光,手中的搪瓷盤當啷墜地。產房的白熾燈管突然爆出電弧,在方清墨渙散的瞳孔裡映出青銅車馬的幻影。
當第一聲啼哭響起時,急診室的掛鐘正好指向冬至卯時。李玄策捧著胎盤的雙手突然顫抖——暗紅色的胞衣上,天然形成的紋路竟與三星堆出土的青銅神樹紋飾如出一轍。晨光穿透產房窗簾的刹那,他看見女兒攥緊的拳頭裡,隱約露出半片玉璋的輪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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