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奶奶的壽衣在棺材裡窸窣作響，守靈的八叔公說是夜風吹動，可方清墨看得真切——那件繡著鬆鶴延年的綢緞衣裳，正在月光下扭曲成《山海經》裡的旋龜紋。金線縫製的龜甲上凸起密密麻麻的洛書數字，像是有人隔著壽衣在寫字。
莫碰！三叔公的煙杆攔住方清墨的手，這是祖宗借壽衣傳話呢。老靈媒的羅盤針尖正對著棺頭那尊青銅觥，觥裡積了三寸的香灰不知何時凝成神樹模樣，枝椏間垂落的灰穗子分明是三星堆太陽輪上的十二道芒刺。
暴雨來得蹊蹺，第一道雷劈在院中老槐樹上時，念墨突然爬進了棺材底。兩歲的女童蜷在陰影裡啃咬黃表紙，胎發間彆的玉璋泛著青熒熒的光。守靈人要去抱她，卻見太奶奶枕的玉琮滲出黑水，把絲綿芯子染成戰國帛書殘卷裡的十二月神圖。
魂兮歸來！去君之恒乾！稚嫩的童音驚得紙錢亂飛。念墨不知何時騎在棺材沿上，用朝歌古調念著《大招》，每個字都帶著青銅器銘文的金鐵聲。守靈的族老們撲通跪下，他們聽出這是太奶奶做姑娘時唱儺戲的腔調，可那詞句分明是三千年前楚巫招魂的秘咒。
三叔公往雄黃酒裡撒朱砂時，酒液突然在地麵遊走。青磚縫裡爬出的紅線蜿蜒成三星堆青銅立人像，當人像的指尖觸到棺材時，壽衣上的旋龜紋活了。金線化作流光在靈堂飛旋，拚出熒惑守心的天象圖，龜甲處的數字燒灼西牆，焦痕竟與曾侯乙墓漆箱的二十八宿分毫不差。
冰鯪馮夷獻珠來！念墨的嗓子突然變成蒼老女聲。供桌上的青銅觥應聲而鳴，觥內朱砂凝成魚鳥紋金杖，杖頭直指墳山方向。八叔公嚇得打翻長明燈，燈油在棺蓋上淌出《歸藏易》卦象，火苗竄起時映出太奶奶壽衣暗袋裡的半枚玉牙璋——那缺口正與念墨胎發間的殘片嚴絲合縫。
暴雨裡混著招魂鈴響。三叔公的羅盤炸裂，磁針紮進太奶奶的玉琮，琮內黑水頓時漫成《楚帛書》裡的彗星襲月圖。念墨此時雙目儘赤，後頸浮出旋龜胎記，龜背上的洛書數字與西牆焦痕一一對應。當女童用西周雅言吐出三星貫觥時，墳塋方向傳來地動，守靈人都說聽見了青銅神樹破土的聲音。
子夜陰風卷走招魂幡，幡布纏在院中老槐樹上，顯出用血寫的鳥蟲篆：東沼啟鑰。三叔公燒了七道黃符才壓住騷動，卻在灰燼裡發現太奶奶的纏足布——布上繡的竟是三星堆祭祀坑方位圖，線頭還連著念墨繈褓的棉絮。
雞鳴時分，棺材底滲出的黑水已乾結成甲骨文。方清墨認出那是旋龜負書的卜辭，每個字縫隙裡都嵌著三星堆的金沙。念墨在此時昏睡過去，胎記退成淡紅，隻是手中緊攥著從壽衣上脫落的一縷金線——那線頭在地麵拖出的痕跡，正指向三十裡外剛被暴雨衝塌的古蜀王祭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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