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夜飯的臘肉剛端上八仙桌，緬甸客商吳波剛腕間的七寶佛珠就纏住了念墨的目光。三歲女童忽然伸手抓向佛塔紋銀盒，盒蓋開啟時濺出的金粉在供燭下凝成蒲甘王朝的飛天禮佛圖。二叔忙打圓場：小娃娃就愛亮閃閃的玩意兒，這可是驃國古寺地宮請來的金漆貝葉經！
念墨的指尖點在貝葉經的護經板上，奶聲奶氣吐出驃文諺語：月蝕夜的銅鈴，搖不響佛前的露水。吳波剛斟酒的手猛然一顫，瑪瑙杯裡的米酒潑在貝葉經上，金漆遇酒竟褪成靛藍，露出底下《新唐書·驃國傳》記載的迦樓羅吞日紋。
童言無忌！二叔慌忙用綢布擦拭，卻蹭掉了更多金粉。老族長眯眼細看褪色的紋路：這迦樓羅翅膀怎麼是反羽？吳波剛額頭沁汗，摸出嵌著莽應龍王印的鑒定書：老人家有所不知，驃國佛寶講究陰陽相生......
佛說左翼承甘露，右翼負業火。念墨突然用古驃國腔調唱起《佛本生故事》調子，小手拍打著銀盒邊沿。盒內傳來細碎響動，十二枚舍利子滾落桌麵，遇熱氣竟融化成蜂蠟狀，露出內裡裹著的滇西翡翠碎料。
三叔公的煙鍋敲在銀盒浮雕上：驃國銀器要摻三成滇銅，你這聲響脆得跟大理錫壺似的。煙灰飄落在護經板的蓮花紋上，本該遇熱顯形的佛足印非但沒出現，反而將銀質熏出綠鏽——那是滇南土司仿古時慣用的酸咬做舊法。
吳波剛強作鎮定取出鎏金銅佛像：小娃娃不懂事，這可是卑謬古城出土......話音未落，念墨已將供桌上的臘八蒜汁潑在佛首。銅像天靈蓋頓時浮出密密麻麻的契丹小字，竟是遼代工匠仿驃國造像時刻的暗記。
驃國匠人用烏鴉血調金泥，遼人改換鹿茸血。八叔公蘸著酒水在桌麵畫出兩種鎏金紋對比，真品該在袈裟褶皺裡藏著字暗紋，這尊的紋路分明是契丹薩滿教的雷雲符！
正僵持間，念墨突然攀上吳波剛的藤編箱籠。箱角懸掛的青銅鈴鐺被她攥在手裡搖晃，本該清脆的鈴聲卻悶如濕木。女童指著鈴舌上的象形文字：驃國祭司在月蝕時采銅，鈴鐺要能震碎蛇蛋。說著將鈴鐺浸入魚湯，銅鏽剝落後顯出新鑄的錫鉛合金光澤。
吳波剛癱坐在太師椅上，頸間那串宣稱來自室利差呾羅王城的琥珀項鏈突然崩斷。珠子滾入炭盆時爆出鬆香味，老漆匠嗅出這是閩南蟲膠仿製的假蜜蠟。最要命的是那枚作為憑信的驃國銀幣——念墨用它在窗花紙上拓印，竟顯出晚唐會昌開元的背紋。
驃國銀幣澆鑄時要念《大孔雀明王經》，錢眼裡會凝出佛影。三叔公舉起銀幣對著燈籠，本該在光線下顯現的坐佛，此刻卻是道教的六甲神將輪廓。
二叔氣得掀翻酒盞：吳老板你這......話音未落，念墨已從箱籠夾層扯出卷帛畫。畫上驃國樂舞圖遇熱氣翻卷，露出底層未撕淨的榮寶齋裝裱簽——那分明是北京琉璃廠仿古作坊的貨品。
滿堂嘩然中，吳波剛腕間的七寶佛珠突然斷裂。一百零八顆珠子落地時，裹著金箔的木芯全露了餡。有顆珠子滾到念墨腳邊，女童拾起輕哼驃國民謠：菩提籽三冬裂，假佛珠愛粘鞋底。果然那木芯表麵滲出的鬆脂，正將珠子牢牢粘在青磚縫裡。
子時爆竹炸響時，吳波剛的贗品已堆滿廂房。老族長用煙杆挑起那卷假貝葉經：驃國貝葉經要用野象糞熏製三年，你這卷竹紙仿品倒是舍得下本錢熏艾草。煙灰落在經文上，竟顯出一行朱砂小字——光緒廿三年姑蘇坊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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