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u的呼吸機發出規律的水滴聲，方清墨將凍僵的指尖貼上李玄策頸側搏動。心電監護儀的藍光裡浮沉著細雪般的噪點，恍惚間又成了〇四年最後那夜，鳥巢鋼架上紛揚的焊花碎屑。
昨天暴雪壓垮了急診科雨棚，她將婚戒抵在丈夫排爆灼傷的虎口處，鋼架折斷的聲響，和那年你剪錯引線時一模一樣......青銅色的鏽跡突然從戒圈滲出，沿著李玄策掌紋裡〇四年的凍瘡裂痕蜿蜒，在呼吸麵罩上暈出鳥巢的鋼構紋路。
女兒在陪護床上翻了個身，羽絨服摩擦聲像極了〇四年他們在腳手架間穿梭的動靜。方清墨撫過李玄策纏著繃帶的左手，無名指缺失的指甲蓋讓她想起跨年夜——他徒手扒開冰封的排爆裝置時，血珠在鋼梁上凍成五環的形狀，至今還在她圍巾的毛茬間閃爍。
你總說奧運工地的雪是焊槍噴出的銀河......她蘸著涼透的菊花茶潤濕丈夫開裂的唇紋，棉簽觸到〇四年燙傷的嘴角時，突然嘗到熱可可混著防凍液的甜澀。那年李玄策把鋁飯盒捂在軍大衣裡三小時，融化後的巧克力表麵漂著冰碴，像國家體育館頂棚結霜的膜結構。
紫外線燈突然嗡鳴，將兩人的影子投在《禹貢地域圖》的燕山山脈。方清墨望著監護儀波紋裡跳動的光點，恍惚看見〇四年冬夜的探照燈柱——李玄策貓著腰穿過鋼筋叢林，安全帽上結著冰淩，腰間工具包的金屬扣碰響，如同此刻輸液架搖晃的節奏。
念墨昨天問鳥巢有沒有真鳥......她解開丈夫病號服第三顆紐扣，露出鎖骨處形似鋼構節點的燙傷，我說有群夜鷺住在108米的避雷針上，羽毛沾著當年焊花的銅綠......淚水突然砸在呼吸麵罩的波紋管上，蒸騰起混著鋼筋鏽味的白霧。
女兒在夢中突然呢喃：爸爸的安全帽會發光......方清墨望向窗外飄雪，恍惚回到〇四年最後十分鐘——李玄策蒙住她眼睛的手帶著排爆後的灼傷，指縫裡防凍膏的氣味混著硫磺味，此刻正從他潰爛的指尖絲絲縷縷滲出。
你說要帶我看比春晚更亮的焰火......她掀開李玄策的衣袖，冬奧會倒計時貼紙仍黏在〇四年的凍瘡上。那年他借檢修之名帶她攀爬鋼架，老式手電筒的光斑驚起夜鷺，振翅聲攪碎月光落在安全帽上，成了此刻監護儀跳動的綠色光點。
儀器突然發出蜂鳴，李玄策的睫毛顫動如當年驚飛的夜鷺。方清墨將耳朵貼上他起伏的胸膛，聽見雪花落在鋼梁上的簌簌聲——〇四年最後五秒，他們在108米高空聽見的倒計時，此刻正穿透四年光陰，在他肋骨間敲響回音。
跨年鐘聲響時......她抓起床頭鏽蝕的老式手電筒，光束裡浮動的塵粒像極了那年飄落的雪，你唇上的鐵鏽味混著我的眼淚，在安全帽上凍成五環......月光此刻爬上李玄策脖頸的縫合線，將羊腸線照成〇四年綁在鋼架上的祈福紅綢。
女兒突然在夢中抽泣，小手攥皺了印著工程圖紙的被單。方清墨將孩子滾燙的額頭貼向父親冰涼的胸膛，恍惚回到〇四年雪夜——李玄策的安全帽磕在鋼梁上，震落的雪落進她領口，防凍液的甜味在舌尖化開時，他沾著巧克力漬的唇正壓下來。
你偷吻時蹭掉了防毒麵具......她摩挲丈夫眉骨處的舊傷，那裡還嵌著〇四年的焊渣，我們呼出的白霧在探照燈裡變成環狀，像頒獎台上運動員咬金牌的牙印......淚水突然在藍光裡凝成冰晶，落在李玄策手背的靜脈留置針上，濺起細小的焊花。
當最後一滴淚墜落時，李玄策的食指突然抽搐著勾住她的尾指。方清墨看見丈夫乾裂的嘴唇在呼吸麵罩下翕動，俯身聽見砂紙打磨金屬般的低語：雪......五環......
月光穿透雲層的瞬間，方清墨望見窗外飄落的雪片泛著藍光。她顫抖著解開軍大衣紐扣，露出內袋裡〇四年的工地通行證——塑封膜裡夾著的五環雪花，此刻正隨著李玄策的呼吸起伏，在消毒水味裡緩緩旋轉，如同當年在108米高空接吻時，懸在頭頂的冰淩折射出的七彩光暈。
女兒在月光裡發出平穩的呼吸，小手仍攥著半塊奧運福娃貼紙。方清墨將李玄策的手輕輕放回心口，讓那片燕山山脈狀的燙傷貼著最新鮮的凍瘡——那裡跳動的節奏，正與千裡之外鳥巢鋼梁承受的風雪共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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