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用膠布撕開的脆響驚醒了監護儀，方清墨捏著酒精棉球的手忽然頓住。李玄策手背上粘著的暗藍碎屑，在冷光燈下泛著二十年前的墨色。
你鋼筆尖的碎片怎麼總往人血脈裡鑽？她將碎屑掃進玻璃瓶，金屬撞擊聲驚飛了記憶裡的灰鴿子。輸液管在寂靜中輕晃，蕩開1987年圖書館的百葉窗光影。
消毒水氣息裡突然摻進槐花香。
那時他襯衫口袋探出的紅藍鉛筆，還沾著她橡皮筋上蹭下的白屑。方清墨無意識摩挲李玄策的虎口，粗糲的繭子蹭著她掌心，你量發絲用的遊標卡尺，現在還在教具室第三個抽屜吧？
呼吸機的節奏突然與老座鐘同頻。
記憶中的男生攥著崩斷的鋼筆，三根發絲正懸在九月的陽光裡。12.3毫米這根折射率1.56，應該抹過桂花頭油。他說話時球鞋碾著橡皮碎末，機油味混進她的槐花餅香氣，補償方案需要等應力測試結果...
誰要你賠橡皮筋！方清墨當時氣得把《機械製圖》拍出悶響，震落了窗台邊的藍灰色羽毛。此刻她忽然笑出聲，指尖劃過李玄策電子表蒙麵的淺痕，後來防汛值班你說，這劃痕比遊標卡尺的精度還準。
葡萄糖液裡的氣泡上升得越來越慢。
她清晰記得馬尾辮掃過他手腕的觸感，像砂紙擦過生鐵。那支永生101鋼筆的螺旋紋裡，至今絞著半截發黑的橡皮圈。你非說是45號鋼的剪切疲勞，可我看見...方清墨忽然貼上他冰涼的手背，看見卡尺在抖。
監護儀發出鋼筆尖斷裂般的蜂鳴。
二十年前的金屬碎屑正在藥瓶裡旋轉，劃出墨色軌跡。方清墨從帆布包裡抽出泛黃的課本，鴿羽標本飄落在李玄策胸口。岩鴿次級飛羽的羽枝間距，當真是3.2毫米嗎？她將染著墨漬的書頁覆在他心口，你畫的齒輪咬合圖，這裡還缺個楔形鍵...
消毒棉簽突然洇開深藍。
那個黃昏的光影重新漫進icu，方清墨看見少年李玄策的耳尖在夕陽下通紅。他撕下坐標紙時扯歪了襯衫領，露出鎖骨上粘著的槐花瓣。明天帶你看真齒輪。球鞋碾碎橡皮屑的聲音混著車間噪音，在機修車間...
可你食言了。方清墨突然攥緊他病號服的衣角，呼吸麵罩蒙上霧氣，那天晚上你就被抽調去搶修泄洪閘。泛黃紙頁間的齒輪圖被點滴濡濕，鋼筆劃痕暈染成閘門形狀。
心電監護的波紋突然劇烈起伏。
她把手探進他枕下，摸出個鏽跡斑斑的餅乾盒。1987年的金屬碎屑在盒底排成齒輪陣列，藍灰鴿羽上凝著乾涸的墨點。防汛歸來那天，你往我書包塞的這個...方清墨突然哽咽，怎麼不說是用鋼筆碎片焊的？
呼吸麵罩內側結滿水珠。
暮色透過icu窗戶斜切而入，二十年前的秋陽正照在少年們交疊的影子上。方清墨看著昏迷的李玄策，忽然把嘴唇貼在他腕間劃痕：你總說機械傳動比人心可靠，可那年電子表停走的十四秒...
監護儀發出齒輪咬合的聲響。
她看見他睫毛在藍光下顫動，如同鋼筆尖在坐標紙上打滑的瞬間。當最後一滴葡萄糖淹沒金屬碎屑，方清墨終於聽見自己二十年前未曾察覺的——
同學。少年聲音混著車床轟鳴，你馬尾辮沾了鉛筆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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