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虎口的墨漬淡了些。方清墨蘸著酒精棉球,輕輕擦拭李玄策蜷曲的手指。2008年2月的暖氣片在牆角嗡鳴,監護儀藍光漫過他掌心三瓣鋼筆尖碎片,像1987年秋天紮進課本的寒星。那年你蹲在圖書館台階上修搪瓷缸,自行車輻條把豁口補成齒輪形狀...
她忽然捏了捏他小指,輸液管隨著動作輕晃:記得嗎?當時我抱著泡爛的《機械製圖》衝過來,白球鞋碾碎的銀杏果漿,都濺到你挽起的勞動布褲腳上。
消毒水氣息裂開一道縫隙,方清墨的聲音像穿過二十一年的秋風:你胸前的校徽彆針卡住了我的鋼筆帽。非標螺紋防鬆結構——這是你盯著纏在螺旋紋上的綠皮筋說的原話。她從病號服口袋掏出褪色的橡皮圈,套在李玄策的留置針膠管上,後來防汛守閘,你也是用這種眼神盯著生鏽的螺栓。
心電監護突然發出短促蜂鳴,方清墨的拇指撫過那些跳動的綠線:就像1987年9月5日下午四點,你在工具間說ph值5.6的碳素墨水會腐蝕黃銅筆尖時的語氣。她俯身貼近他耳畔,呼吸染白呼吸麵罩,我當時想,這個滿手機油的男生,怎麼連墨水酸堿度都計算得清清楚楚?
床頭櫃的葡萄糖液泛起漣漪,倒映出方清墨比劃手勢的影子:你捏著鑷子夾筆舌的樣子,活像給精密儀器做手術。煤油燈炸燈花時,我後退踩爆了銀杏果...她忽然抓起李玄策的手按在自己鼻尖,腐臭漿液濺到你褲腳,你卻隻顧搶救泡發的課本,像在防汛時搶修閘門液壓機。
監測儀數字跳動加速,方清墨用他指尖描摹自己鎖骨:你當時突然用遊標卡尺量我手掌,冰得我一哆嗦。87毫米適合握25閘門手輪——這話現在想起來...她輕笑出聲,把他的手放回被褥,簡直比王教授說課本墨漬像抽象畫還荒唐。
暮色漫進病房時,方清墨掀開李玄策的袖口,靜脈淤青在藍光下蜿蜒如齒輪線:你重新標注的尺寸公差,讓防汛總工都歎服。可那夜閘口螺栓卡死,你徒手擰了四小時...她突然加重力道按住他虎口結痂,左旋螺紋!你吼這句話時,探照燈把你的影子釘在混凝土堤壩上,像釘在《機械製圖》扉頁的銀杏標本。
呼吸麵罩上的白霧聚成霜花,方清墨的聲音突然放輕:你塞給我的搪瓷缸碎片,這些年一直硌著心口。她從領口扯出半塊鏽鐵片,藍黑墨跡的1987.9.5蹭過他喉結,就像現在,你喉嚨裡卡著沒說完的話,硌得監護儀曲線都在顫抖。
夜色染黑窗玻璃時,方清墨突然把李玄策的手掌貼上自己臉頰:煤油燈傾倒那瞬,你在機油火焰裡撲救的樣子,比後來防汛還讓人心驚。她牽引他的手指劃過空氣,鋼筆尖在水泥地劃出的銀河,我悄悄用粉筆描過三遍。教導主任以為是哪個藝術生發瘋——
監護儀響起規律滴答,方清墨的敘述突然染上笑意:你蹲在台階上補搪瓷缸時,後頸的汗珠把勞動布領口洇成齒輪狀。我偷偷拍了張寶麗來,現在還在皮夾裡...她翻開他病號服口袋,泛黃相片上的少年正抬頭望來,睫毛沾著金黃的銀杏絨毛。
淩晨第一縷天光滲入時,方清墨將嘴唇貼上他手腕:你總說鋼筆尖碎片能鎮湍流。她握緊那塊搪瓷殘片,金屬棱角刺痛2008年的掌紋,其實真正鎮住我的,是1987年你轉身遞來搪瓷缸時,缸底碎片碰撞的聲響。
心電圖紙突然卷起銀杏葉狀的褶皺,方清墨的聲音混著晨間查房的腳步聲:記得嗎?防汛歸來那夜,你在操場用機油擦我的鋼筆。月光把英雄牌筆夾照得像閘門啟閉機,而你忽然說...她俯身貼近他毫無血色的唇,二十一年前的秋風吹散後半句話,隻剩呼吸麵罩上的白霧聚了又散。
當朝陽完全漫過icu窗簾,方清墨用綠皮筋紮起長發。她把銀杏葉標本塞進李玄策指縫,葉脈紋路爬上他手背的留置針膠布:教導主任今早去世了。當年沒收的寶麗來相機,昨天突然出現在我辦公桌。她突然笑起來,眼淚砸在監護儀屏幕上,原來那卷相紙最後一張,是煤油燈下我們的影子——你的鑷子尖正勾著我的發梢。
監測儀響起長音警報前的刹那,方清墨握緊他冰涼的手:二十一年前的方清墨想問,修補課本的男生是否願意修補她的人生?她將染著墨漬的棉簽按在他唇上,現在的方清墨終於敢說,你當年睫毛上的銀杏絨毛,落進我眼裡就成了揉不散的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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