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麵倒影裡的深衣廣袖隨波蕩漾,趙小滿掌心血珠在青銅燈船裡凝而不散。他忽然抓住方清墨的手腕按向玉簪,兩人指縫間滲出的血線在簪身遊走出北鬥七星的形狀。
閉眼!趙小滿低喝時,地磚縫隙滲出槐花香氣。方清墨感覺有冰涼的手指覆上眼簾,睫毛掃過對方掌心的老繭,恍惚回到九五年那個暴雨夜——他們在古籍修複室搶救明代琴譜,趙小滿也是這樣蒙著他的眼睛說彆看蟲蛀的慘狀。
青銅鼎發出編鐘般的嗡鳴,二十八宿方位圖在眼皮上投下光斑。趙小滿的聲音貼著耳廓傳來:跟著我的步子,左七右三。他的皂角香混著血腥氣,腳步在積水中踏出卦象的韻律。方清墨數著步數,忽然踩到塊活動的青磚,磚縫裡湧出的濁水瞬間漫過腳踝。
地宮西壁轟然洞開,月光挾著槐花湧入甬道。趙小滿甩出紅繩纏住燈船,船頭玉簪突然指向東北方的黑暗。他拽著方清墨鑽進新現的密室,腰間玉佩與壁頂垂落的銅鈴相撞,驚起滿室流螢。
這是...方清墨的手電光掃過牆麵,呼吸驟然凝滯。半壁漢代漆畫上,兩個深衣男子正在星圖下結繩記事,其中捧玉琮者的眉眼竟與趙小滿神似。畫中人身後的青銅渾儀,分明就是觀測站廢墟裡那尊殘器的完整模樣。
趙小滿的鋼筆啪嗒墜地,墨汁在積水裡暈染成鬼宿圖形。他顫抖著撫過漆畫下方的蟲鳥篆,指甲刮落千年積塵:元光三年,太史令司馬氏與巫祝項氏共鎮熒惑之亂...頸間青紋突然蔓延至耳後,在月光下泛出詭異的幽藍。
密室深處傳來機括轉動的聲響,八盞人魚膏燈次第自燃。方清墨望著跳動的燭火,突然扯開趙小滿的唐裝領口——鎖骨處的青紋已結成星鬥形狀,與漆畫中巫祝項氏的刺青分毫不差。
項氏後人?方清墨的指尖懸在那些仿佛活物的青紋上,所以你修複古物時總能感應到...
我父親是孤兒。趙小滿突然抓住他的手按在心口,掌下心跳快得驚人,零三年他臨終前說,繈褓裡除了這枚玉印...他拽出紅繩係著的殘玉,玉身缺口竟與漆畫中玉琮的裂紋吻合,還有張寫著字的生辰帖。
燈船突然傾覆,帛書在火焰中舒展成星空圖。趙小滿用桃木算籌撥開灰燼,忽然從帆布包掏出個錫罐:幫我把這個撒在坎位。方清墨旋開罐蓋怔住——是混著雄黃粉的槐花瓣,正是他清明掃墓時采的那批。
陰風卷著花瓣貼地遊走,在震位聚成個殘缺的篆字。趙小滿跪地丈量磚縫間距,藏青唐裝下擺浸在血水裡:這是巫祝祭祀用的殄文,零五年在雲夢澤出土的秦簡上...他忽然悶哼一聲,腕間舊疤崩裂滲血,在地麵繪出個完整的字。
整座地宮開始傾斜,方清墨踉蹌著撞進趙小滿懷裡。兩人交疊的倒影在漆畫上晃動,竟與畫中人物的動作重疊。趙小滿的白襯衫滲出冷汗,隔著衣料都能感受到他後背的蝴蝶骨在顫抖:快看渾儀!
青銅渾儀的窺管自行旋轉,正指向壁頂新浮現的紫微垣星圖。方清墨摸出磁針拋向空中,銅箔在磁場作用下貼住星位。趙小滿趁機將玉印按進地磚凹槽,密室中央突然升起座漢代妝奩。
等等!方清墨按住他要開奩的手,你聽...
細如蚊蚋的機括聲從妝奩裡傳出,趙小滿鼻尖沁出汗珠:是連環扣,錯一步就會觸發毒箭。他從帆布包抽出卷絲線,線頭係著的銀鈴鐺正是零六年修複曾侯乙墓編鐘時用的探針,幫我照著《周髀算經》的日晷角度。
當第七縷月光穿過窺管投射到妝奩銅鏡時,趙小滿突然哼起段古怪旋律。方清墨心頭一震——這是大三那年,他們在潭柘寺拓碑時聽老和尚吟誦的《楞嚴咒》。
妝奩應聲而開,裡頭躺著對纏滿紅線的玉玨。趙小滿用銀鈴探針挑起玉玨時,密室四角突然落下八麵銅鏡,將兩人身影折射成十六個重影。方清墨看見所有倒影的右手都缺了無名指,猛然想起李玄策說過項氏巫祝皆斷指盟誓。
彆看鏡子!趙小滿突然用唐裝裹住他頭臉,溫熱的呼吸拂過耳垂,這是攝魂銅鑒,照久了會...話音未落,他悶哼著跪倒在地,玉玨在掌心灼出焦痕。方清墨扯開衣裳,看見他心口的青紋已蔓延成完整的北鬥圖形。
地宮外傳來破曉的雞鳴,趙小滿掙紮著將玉玨按向妝奩銅鏡。鏡麵突然漾起漣漪,顯出一幅令兩人窒息的畫麵——民國三十年的觀測站裡,穿長衫的李慎之正在與戴金絲眼鏡的項氏巫祝對弈,棋盤上散落著染血的槐花瓣。
祖父!趙小滿的鋼筆尖戳破宣紙,墨跡暈染了項氏巫祝胸前的懷表鏈——那鎏金花紋與李玄策珍藏的懷表一模一樣。畫麵中的李慎之突然抬頭,隔著八十年的時光望向鏡外,手中黑子正落在熒惑守心的星位上。
妝奩底層彈出個竹簡,趙小滿展開時手抖得幾乎握不住。方清墨扶住他肩膀,看見竹片上用朱砂寫著甲申年項氏十九代孫親啟,而落款竟是司馬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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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司馬遷父親的手書...趙小滿的喉結滾動著咽下血腥氣,說巫祝項氏與太史令司馬氏的血脈,每隔兩千年就要...他突然劇烈咳嗽,幾點猩紅落在竹簡上,顯出行隱藏的殄文——共鎮熒惑之亂。
觀測站廢墟方向傳來驚天動地的坍塌聲,趙小滿拽著方清墨撲向妝奩後的暗格。他發間的槐花瓣落在方清墨頸間,與二十年前那個抄書打盹的午後如出一轍。暗格裡躺著把刻滿二十八宿的青銅尺,趙小滿用染血的指尖撫過尺身:這是量天尺,我師父的筆記裡...
話未說完,整座密室開始急速下墜。趙小滿在失重中將方清墨護在身下,藏青唐裝像夜幕罩住兩人。方清墨聽見他心跳如密雲水庫的春雷,聞到他領口檀香裡混著的槐花甜,忽然想起那個始終沒敢送出去的琉璃鎮紙——此刻正在他內袋裡硌著肋骨生疼。
當青銅尺觸到底層祭壇時,趙小滿腕間的紅繩突然自燃。火焰順著桃木算籌竄向壁頂星圖,將整個地宮照得如同白晝。祭壇中央的玉棺緩緩開啟,穿深衣的屍骨雙手交疊胸前,左掌無名指處赫然是整齊的斷口。
趙小滿突然低笑起來,笑聲裡帶著咳血的嘶啞:原來項氏巫祝...都是守墓人...他舉起殘玉對著屍骨胸前的玉墜,月光穿過兩個玉琮的孔洞,在祭壇上投射出甲申年清明的篆字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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