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最後一個異常數據被引入混沌模型，全息投影突然迸發金芒。李念墨摘下眼鏡，看見三十六天罡星陣正裹挾著上證指數曲線，在量子比特的海洋裡築起堤壩。母親寄來的艾草香囊無風自動，暗格裡滑落的算盤珠滾過實驗台，在某個特定坐標停駐——正是巴黎聖火傳遞路線圖上，明日將經過的塞納河左岸坐標。
晨光再臨之時，李念墨的鋼筆尖停在《science》投稿論文的致謝欄。墨跡在方清墨教授的名字上暈開，恍惚化作母親實驗室窗外的木樨花影。千裡之外的北京，方清墨正撫過丈夫新換的紫砂壺，壺底倒映的北鬥七星，與兒子昨夜重構的星陣隔著太平洋遙相輝映。
實驗室的門忽然洞開，艾琳捧著新鮮咖啡愣在晨光裡。少年教授的白大褂上落滿星輝，手邊量子計算機的散熱孔正飄出幾片冰晶，在加州的暖陽中折射出藏地雪山的輪廓。那些正在融化的冰花裡，隱約可見母親三十年前演算紙上的筆跡，正與父親昨日加密郵件裡的拓撲模型完美咬合。
奧運聖火全球傳遞與反乾擾技術攻堅項目終於在李念墨火炬設計團隊的手中完美攻克，她以訪問學者身份回國參加研發，成功地將父親的想法：“在鋁合金外殼內層蝕刻父親傳來的磁流體防護紋樣”融入了聖火火炬的設計中。
晨霧漫過防空洞口的野薔薇時，聖火專用傳遞火炬秘密生產基地的製造車間裡，李念墨的膠鞋已經沾滿淬火池邊的銀霜。她蹲在冒著熱氣的池沿，手指懸在翻湧的淬火液上方三寸，指節被蒸汽熏得發紅——這個姿勢與二十年前父親在鍋爐房畫符的身影重合，驚得落在傳送帶上的麻雀撲棱棱飛起。
小墨，莫要燙了手。車間主任老周捧著紫砂壺踱來，壺嘴飄出的茶香混著防空洞特有的黴味。他佝僂的脊背在晨光裡投下細長影子，正巧籠住池麵某處翻湧的氣泡群。李念墨垂眼應聲，瞥見老人袖口沾著星點朱砂，紅得像是從故宮牆皮蹭下來的。
淬火池突然咕嘟作響，未成型的火炬外殼在傳送帶上震顫。李念墨從懷裡摸出半截描金筆，蘸著池邊凝結的夜露，在鋁合金表麵勾出三十六道雲紋。這是父親臨行前攥著她手指教過的流雲鎖，每道轉折都要暗合北鬥七星的方位。當最後一筆收鋒時，池麵氣泡竟串成連綿山巒，恰似昨日跌破三千三的股市圖。
主任，您看這淬火紋......她話音未落，老周的紫砂壺突然傾倒。滾燙茶湯潑在池邊的瞬間，李念墨伸手去扶，指尖觸到壺底冰涼的金屬片——那東西嵌在紫砂裡，像塊不合時令的堅冰。她想起上周夜班時，曾見幾個洋工程師圍著這茶壺拍照，領口彆著金鷹形狀的胸針。
傳送帶發出刺耳的吱呀聲，池中騰起的水霧裡浮現金色光點。李念墨摸出母親寄來的薄荷糖，糖紙上的折痕拚出半朵木樨。她將糖粒含在舌底，清涼漫開時，眼前忽然浮現父親在雪地裡畫算籌的模樣——那年羅布泊的雪也是這般泛著銀藍，老式機床的轟鳴聲裡，父親用凍裂的手指在霜花上寫滿《周易》爻辭。
年輕人莫發呆。老周沙啞的嗓音驚散回憶。老人布滿褐斑的手正撫過淬火池邊的冰棱，那些冰晶竟隨著他掌紋蔓延，結成繁複的星圖。李念墨注意到他小指戴著枚銅戒，戒麵刻著的梵文與防空洞石壁某處刻痕如出一轍。
正午的汽笛聲裡，淬火池突然映出奇異光彩。李念墨望著池麵浮動的光斑，忽然想起今晨廣播裡的新聞：梵蒂岡的譴責聲明，巴黎街頭抗議者焚燒的旗幟，還有汶川老家來信說竹林無端開花的異象。她摸出衣襟裡焐熱的鋼筆，在圖紙邊角添了簇木樨，花瓣的數目暗合驚蟄後的雨天數。
小李，把西區的液氮閥......老周的話被突然炸裂的冰棱截斷。防空洞頂墜落的冰碴中，李念墨看見老人耳後新結的痂，邊緣泛著藏地紫草的顏色。三天前那些來技術指導的外賓，為首之人的指甲縫裡就藏著這種藥膏——阿媽在電話裡說，這種紫草隻會生在岡仁波齊的雪線之上。
搶修完畢已是日影西斜，李念墨靠著冷卻塔啃冷饅頭。暮色把淬火池染成琥珀色，那些未消散的氣泡竟拚出外文字母，分明是今早《參考消息》上某國聲明的縮寫。她摸出魯班鎖輕輕轉動，榫卯咬合的聲響裡，池麵忽然凝出冰花，紋路正是今晨母親信中畫的祖宅方位圖。
夜班工人踩著月光進來時，李念墨正往池中撒了把木樨乾花。暗香浮動間，她看見老周站在監控盲區，將紫砂壺底貼在窗玻璃上。十裡外新落成的五星酒店頂層，有紅光隨著這個動作明滅三次，像極了小時候在田埂上見過的狼眼。
墨哥，這淬火紋真俊。學徒工小滿湊過來，指著火炬外殼上流轉的銀輝。李念墨輕笑，用鋼筆帽蘸水在鐵台上畫了朵簡筆木樨。年輕人不會知道，這些紋路裡藏著羅布泊的風沙、阿媽在汶川老屋前種的桂樹，還有父親用算盤珠擺出的河洛數——每個數字都在守護即將穿越巴黎風雨的聖火。
子時的更漏聲裡，李念墨摸到工裝內袋的算盤珠。這顆父親臨終前攥著的檀木珠子，此刻正隨著車間震顫抖動，仿佛感應著千裡之外雪山之巔的經幡。防空洞頂滲下的月光忽然大盛，淬火池中未成型的火炬竟發出鳳鳴般的清吟，驚得夜梟撲棱棱撞在鏽蝕的排風扇上。
她最後看了眼老周留在工具台的茶漬，那攤水跡正在月光下緩緩舒展，漸漸化作喜馬拉雅山脈的等高線圖。圖紙邊的木樨花突然無風自動，落下兩片花瓣，正巧蓋住股市圖裡兩個暴跌的節點。遠處傳來早班火車的汽笛，李念墨知道，當晨霧再次漫過野薔薇時，這些淬著火紋的鳳凰翎羽，將帶著中原大地的晨霜與暮雪，在塞納河畔綻出五千年的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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