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的月光凝在液氮罐的銅閥上,結出寸許長的冰棱。李念墨踮腳嗬氣,白霧還未觸到壓力表盤,就被零下百度的寒意截成霜花。她裹緊靛藍粗布夾襖,指尖叩擊鋁合金管的脆響,恍惚與二十年前父親在四合院教她辨玉器時的叩擊聲重疊。
墨丫頭,往七宿位添兩錢冰魄砂。老曹佝僂著背轉動黃銅輪盤,虎口處的凍瘡裂口滲出星點血珠,落在量具刻著光緒丙申的琺琅表麵。他身後斑駁的磚牆上,泛黃的《雪溪垂釣圖》裡老翁的蓑衣縫隙,隱約透出五十年代公私合營前永昌冶造的朱砂印。
液氮白霧漫過鑄鐵管道時,李念墨忽然瞥見霧氣裡浮出青灰符咒。那些紋路並非冰晶凝結,倒似有人用銀簪在虛空勾畫,恰如她幼時在白雲觀見過的金丹派冰魄符。她伸手欲觸,指尖卻黏在管壁——方才光潔的鋁合金表麵,此刻竟顯出細密如發的暗紋,正是父親筆記裡提過的玄冰鎮煞咒。
當心蝕骨寒!老曹拽開她時,灰布圍裙擦落管壁霜屑。碎冰墜地的刹那,李念墨分明瞧見冰晶排列成北鬥狀,鬥柄直指東牆那幅古畫。畫中老翁的釣竿不知何時轉向,魚線末端竟係著顆米粒大的赤金鈴鐺,與昨夜研究所殘繡裡裹著的風鈴彆無二致。
金屬撕裂聲驟起。西北角的輸氣管道突然綻開蛛網裂紋,液氮如白蛟破閘。李念墨撲向緊急閥門的瞬間,瞥見裂紋走向竟與冰魄符的斷痕嚴絲合縫。老曹抄起桃木梆子猛敲梁上鑄鐵鐘,鐘壁陰刻的二十八宿圖簌簌落灰,震得畫中金鈴無風自鳴。
卯榫被人動過手腳!老曹嘶吼著指向管口。李念墨在翻湧的寒潮中摸到管壁內側,觸感並非金屬應有的冷硬,而是深淺相間的刻痕——那是父親特有的反手篆,二十八個字首尾相銜,最末一撇裡還嵌著她七歲那年摔碎的羊脂玉平安扣。
廠區鐵門外忽然人聲鼎沸。透過結霜的玻璃窗,冷凍車尾燈映亮抵製家樂福的橫幅,某個舉喇叭的身影讓李念墨心頭驟緊——那人頸間晃動的銀鎖片,紋樣竟與研究所殘繡裡北鬥七星的走線如出一轍。
液氮在地麵彙成冰河,老曹的千層底布鞋已凍在鑄鐵地板上。李念墨撕開夾襖內襯,露出母親繡的八卦護心鏡。鏡麵貼上管壁的刹那,霧中符咒忽然倒轉,爆裂聲化作道觀晨鐘般的清鳴。
接著!老曹拋來個錫壺,壺身殘留著特殊年代用紅漆塗抹的字。李念墨旋開壺蓋,濃烈的沉香味混著冰晶撲麵——這分明是父親書房那壇鎮在玄武岩下的海龍涎。她蘸膏抹過咒文凹陷,鋁合金竟發出昆山玉碎的清音,裂紋被銀白物質緩緩填平。
爆鳴漸歇時,西南承重柱剝落大片牆皮。藏在水泥中的桃木劍露出五色絲絛,係著的至元通寶銅錢,正是她兒時在父親工具箱裡把玩過的古幣。握劍的刹那,地麵北鬥突然延伸出新星軌,直指畫中老翁的釣竿。
你爹當年在此埋了物件。老曹用梆子輕敲承重柱。李念墨借著液氮幽藍的冷光,瞧見柱體空心處封著油紙包。剝開七層浸過桐油的棉紙,明黃綢布裡裹著半卷《冰魄凝心訣》,帛書邊緣還黏著父親實驗室常用的金絲燕膠。
窗外喧囂忽遠忽近。李念墨展開帛書,隕鐵粉寫就的咒訣在低溫中泛起幽藍,與霧中冰魄符漸漸重合。她忽然明白父親日記裡以寒製煞的真意——管壁上每個篆字凹陷,都是計算好的應力釋放點。
破曉時分,最後一縷白霧縮回液氮罐。老曹焚艾熏烤承重柱時,李念墨在修複的管道內側發現新刻的符文。朱砂混著海龍涎沁入金屬,那起筆轉折的勁力,分明是父親教她臨《膽巴碑》時的運筆手法。指尖撫過未乾的紋路,忽在收鋒處觸到微凸——竟是母親那枚失蹤的翡翠蓮子,不知何時被嵌進了咒文中心。
廠區廣播響起搶修完成的通告,李念墨望向窗外漸散的人群。某個離去的背影揚起靛青圍巾,縫隙間閃過銀光——那截露出的項鏈墜子,與她手中帛書邊緣的半月形缺口嚴絲合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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