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裹著紙錢灰在青羊宮街巷間遊蕩，李玄策蹲在臨時搭建的竹棚下，指尖撫過針灸銅人斑駁的漆麵。銅人背後十二經絡的凹槽裡，不知何時嵌入了細若發絲的竹篾，蜿蜒如溪流般連接著角落裡的陶甕——那是他連夜用熬藥的砂鍋改造成的透析裝置。
師兄，藥材市場的人說三七粉又漲了三成。小趙捧著白瓷罐進來，軍綠色膠鞋上還沾著郫縣田埂的紅泥。他袖口彆著的白絹花被風掀起一角，露出底下繡著的金絲燕紋樣，那是半月前緬甸華僑商會捐贈急救包時附的平安符。
李玄策沒抬頭，銅人足三陰經的位置突然滲出琥珀色藥汁，順著竹篾導管流入陶甕。甕中浮沉的防護繭已呈半透明狀，隱約可見裡麵昏迷傷員的心跳震動。把東南角的艾絨換成新采的，要帶露水的。他話音未落，竹棚頂端的銅風鈴突然叮當作響，三十六個鈴鐺竟同時指向正北。
悶雷碾過天際時，實驗室的冰鑒突然泛起潮氣。培養皿中的金絲燕膠本是緬甸客商送來的止血秘藥，此刻卻在玻璃表麵凝結成洛水旋紋。小趙懷裡的白菊被穿堂風驚落幾瓣，最完整的那片不偏不倚貼在牆上的手繪地圖，恰好蓋住密支那北部的翡翠礦場。
子時三刻要變天。李玄策忽然起身，銅人頭頂的百會穴位置騰起縷縷白霧。他抓起案頭的老黃曆，五月廿一那頁的批注被藥汁洇濕，原本宜移徙的字跡化開成蝌蚪狀的墨痕，倒像是某種古老的經絡圖譜。
悶雷聲裡混進了救護車鳴笛。小趙掀開竹簾張望，見街口銀杏樹下堆著新運到的救援物資，包裝箱上的緬甸文字在雨中洇成青灰色。他忽然想起三天前收音機裡的短波雜音——仰光港的貨輪因颶風延誤，那批載著雲南白藥的貨櫃，此刻怕還困在伊洛瓦底江的漩渦裡。
取辰砂來。李玄策的銀針突然在銅人曲池穴震顫不止。小趙翻找藥櫃時碰倒了青花瓷瓶，滾落的安宮牛黃丸在地麵排成北鬥七星陣型。最末那顆滾到冰鑒邊緣，金絲燕膠凝成的洛書紋路竟順著蠟丸攀爬，轉眼裹成個閃著微光的繭。
暴雨傾盆而下，竹棚頂的茅草縫隙開始漏水。李玄策解下腰間玉佩壓在黃曆上，那是二十年前師父傳下的子午流注盤。玉石表麵的刻痕突然滲出藥香，銅人經絡裡的竹篾導管應聲泛起金光，仿佛有看不見的溪流在汩汩湧動。
密支那的礦洞...小趙望著地圖上的花瓣喃喃自語。去年臘月他跟馬幫走過野人山，翡翠礦工們唱的調子忽然在耳畔回響，那旋律竟與銅人震顫的頻率漸漸重合。白菊在他懷裡又謝了幾瓣，落在腳邊的恰是花心最嫩的那片，露珠裡晃著竹棚頂漏下的碎光。
申時二刻，冰鑒表麵結出霜花。李玄策將最後三根銀針插入銅人耳門穴，陶甕裡的防護繭突然發出蠶食桑葉般的細響。昏迷三日的傷員手指微動，腕間輸液管裡的藥液流速突然加快，在玻璃管壁撞出細小的漩渦。
緬甸華僑總會來電，說密支那的止血草...小趙話音未落，遠處傳來沉悶的爆炸聲。兩人奔到巷口，望見城西化工園的濃煙被雨水壓成鉛灰色雲團。李玄策腕間的檀木手串突然繃斷，十八顆珠子滾進路邊排水溝，在積水中擺出個殘缺的太極圖。
戌時雨勢稍歇，竹棚裡的冰鑒開始滴水。金絲燕膠凝成的繭殼啪地裂開，露出裡麵新生的蝶蛾，翅翼上的紋路竟與子午流注盤完全一致。那蛾子撲棱著落在銅人眉心，細足勾住竹篾導管的瞬間，整座針灸銅人的三百六十五個穴位同時亮起微光。
添燈油！李玄策的聲音帶著罕見的顫抖。小趙手忙腳亂點亮氣死風燈，晃動的光影裡，銅人表麵的經絡仿佛活了過來。竹篾導管中的藥液開始逆流，沿著手太陰肺經直衝陶甕，防護繭裡的傷員突然咳嗽出聲，吐出團帶著槐花香的黑血。
子夜時分，城北藥材市場傳來火警。李玄策望著衝天火光，指尖在銅人足陽明胃經的位置反複摩挲。小趙發現師兄的藍布衫後背全被冷汗浸透，布料上靛青色的紮染紋樣在月光下泛著冷光，宛如伊洛瓦底江的粼粼波影。
寅時出發。李玄策忽然扯下半幅黃曆，就著殘墨寫下藥方。小趙瞥見密支那三個字被圈了朱砂，恍惚想起那日礦洞裡的老祭司——老人用翡翠粉在芭蕉葉上畫的符咒，竟與此刻銅人背後的經絡走向有七分相似。
五更雞鳴時，最後一滴金絲燕膠從冰鑒邊緣墜落。陶甕中的傷員睜開眼的瞬間，竹棚頂的銅風鈴齊齊轉向西南。李玄策拾起地上的白菊花瓣，輕輕按在地圖的密支那位置，花瓣背麵未乾的雨露裡，映出翡翠礦洞深處一抹幽綠的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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