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0日,黎明。唐家山堰塞湖上空,低沉的雲層如同浸透了鉛汁,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心頭,也壓得人喘不過氣。天色是壓抑的灰藍,不見曙光,隻有一種令人窒息的昏暗。空氣潮濕得能擰出水來,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濃重的土腥味和一絲若有若無、卻如同跗骨之蛆般纏繞在神經末梢的硝煙氣息,那是大戰將啟的信號。
泄流槽前端的臨時指揮平台上,氣氛凝固如萬年寒冰。所有參與最終決策和執行的指揮員、專家、爆破手、工程兵指揮員,全都如同雕塑般佇立著,目光死死鎖定泄流槽入口方向。空氣沉重得仿佛能滴下水,每一次心跳都如同擂鼓,重重敲打在胸腔。李玄策站在最前方,雙手如同鐵鉗般緊緊按在冰冷的金屬欄杆上,金屬的寒意透過掌心直抵心脈,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手背上的血管根根凸起。他的目光,如同最精準的標尺,又如同鎖定獵物的鷹隼,死死鎖定在泄流槽入口處那幾個關鍵的、已經埋設好高爆炸藥的爆破點上。那幾點微小的標記,此刻承載著千鈞重擔。在他身旁,趙小滿的額頭上布滿了細密的汗珠,彙聚成流,沿著緊繃的太陽穴滑落,他也顧不上去擦。嘴唇緊抿成一條蒼白的直線,手裡緊握著一個用於起爆信號的小型無線電裝置,指關節同樣捏得發白,仿佛要將那冰冷的塑料捏碎。方清墨作為地質專家組核心成員,也站在稍後一點的位置,她的臉色同樣凝重如霜,目光緊緊盯著安置在壩體不同位置的、實時傳輸數據的地應力監測儀屏幕。屏幕上那些不斷跳動的數字,如同死神敲打的節拍,牽動著她的每一次心跳,每一次呼吸。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煎熬著每一個人的神經。死寂籠罩著整個壩區,隻有山風吹過泄流槽新挖出的、裸露著新鮮泥土和岩石斷麵的溝壑時,發出的嗚嗚低咽,如同大地在悲鳴,在為即將到來的巨變而顫抖。
“倒計時準備!”一個嘶啞卻異常洪亮、如同撕裂布帛般的聲音通過擴音器驟然響起,猛地撕裂了這沉重到令人崩潰的寂靜!
“十!”
所有人的心臟驟然縮緊,幾乎停止了跳動!空氣仿佛瞬間被抽空!
“九!”
李玄策猛地深吸一口氣,冰冷的、帶著濃重硝煙味的空氣刺得肺葉生疼,如同吸入冰碴。他下意識地再次攥緊了口袋裡那方手帕!指尖清晰地感受到墨竹絲線的堅韌紋路,和布料上似乎尚未乾透的、屬於妻子的微涼濕意——那是昨夜臨行前,她為他整理裝備時,又因心神不寧被熱水燙了一下,匆匆用這手帕按了按紅腫的手背留下的!那微涼的觸感和隱約的藥味,此刻卻像一道微弱卻無比堅定的電流,瞬間貫通了他緊繃的神經,支撐著他搖搖欲墜的意誌。
“八!”
“七!”
“六!”
趙小滿握著起爆器的手,因為過度用力而劇烈地顫抖起來,汗水如同小溪般順著他的鬢角、脖頸滑落,浸濕了衣領。他死死咬住下唇,嘗到了一絲血腥味。方清墨屏住了呼吸,胸口劇烈起伏,目光一瞬不瞬地盯著監測儀屏幕上那條陡然開始異常飆升的曲線,臉色瞬間煞白!那是壩體內部應力在倒計時壓力下急劇變化的征兆!
“五!”
“四!”
“三!”
李玄策閉上了眼睛。黑暗中,腦海中瞬間閃過無數畫麵:任命書上那方鮮紅的印章,直升機舷窗下那片渾濁翻湧、如同巨獸之口的死亡之湖,妻子在深夜帳篷裡遞來的那碗當歸枸杞湯升騰的氤氳熱氣和她燙紅的手背,女兒在電話那頭充滿陽光和信任的“爸,你一定能行!”……最後,所有的畫麵都轟然破碎,定格在眼前這片散發著幽藍死光、高懸三十四米的巨大水牆!那堵牆,仿佛要壓碎他的靈魂!
“二!”
“一!”
“起爆——!!!”
趙小滿幾乎是燃燒生命般地嘶吼出來,用儘全身的力氣,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狠狠按下了手中那枚承載著所有希望的起爆按鈕!手指關節發出不堪重負的脆響!
“轟——!!!”
一聲沉悶到極致的、仿佛從九幽地獄最深處傳來的巨響,驟然炸開!那不是來自地表,而是來自大地臟腑的怒吼!整個唐家山猛地向上一跳!腳下脆弱的大地劇烈地顫抖、顛簸!如同巨浪中的一葉扁舟!指揮平台上的人被這狂暴的力量震得東倒西歪,杯盤、紙張嘩啦啦散落一地!李玄策死死抓住冰冷的欄杆,身體被拋起又落下,五臟六腑都仿佛移位,才勉強穩住身體,指骨幾乎要嵌入金屬之中!
這聲悶響的餘波未消,緊接著,是第二聲、第三聲……一連串更加密集、更加狂暴、如同天崩地裂般的爆炸轟鳴!聲音不再是沉悶,而是尖銳、撕裂、充滿了毀滅性的力量!那是毫秒微差爆破在精確地、連續地撕開泄流槽入口處最堅固的屏障!如同天神揮舞著巨斧,劈向囚禁洪水的牢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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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見泄流槽入口處那幾個關鍵的爆破點,如同被無形的巨拳狠狠擊中,猛地向上拱起!大團大團濃密的、混合著泥土碎石的黑黃色硝煙如同被壓抑了千萬年的怒龍破土而出,瞬間衝天而起!形成數朵巨大猙獰的死亡之花!巨大的土石塊被狂暴的能量拋向數十米高的半空,又如同末日冰雹般帶著淒厲的呼嘯劈裡啪啦地砸落下來,激起更大的煙塵,遮天蔽日!在爆炸產生的刺目火光和翻滾的濃煙縫隙中,可以清晰地看到,一道巨大的、猙獰的、如同地獄之口的豁口,正被這股沛然莫禦的力量,硬生生地在堅硬的堰塞體上撕裂開來!
“開了!槽口開了!!”高倍望遠鏡後的觀測員帶著狂喜和難以置信的破音嘶吼起來,聲音因為極度的激動而完全變了調!那嘶吼如同投入滾油的火星!
渾濁的、積蓄了太久太久的堰塞湖水,終於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如同被囚禁萬年的怒龍掙脫了枷鎖!起初隻是一股渾濁的細流,帶著試探般小心翼翼地湧向新挖出的泄流槽溝壑,如同巨獸伸出舌頭舔舐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