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的夏夜,空氣粘稠得能擰出水。南鑼鼓巷深處,爆肚牛爺的小店裡,銅鍋咕嘟著牛百葉,白熾燈泡懸在油膩膩的電線上,被風扇吹得晃悠,在青磚牆上投下明明滅滅的光斑。牛爺光著膀子,蒲扇拍在汗津津的脊梁上,啪嗒作響。巷口擠滿了人,老少爺們兒、大姑娘小媳婦,脖子都仰著,眼巴巴盯著東南方的天空。
“快了快了!瞅著點兒啊!”牛爺的大嗓門壓過嗡嗡的議論,他抄起長柄銅勺,在滾沸的湯鍋裡攪了攪,仿佛那攪動的不是牛肚,是眾人心頭那份按捺不住的期待。
就在此時,第一聲遙遠的、如同悶雷滾過天際的轟鳴隱隱傳來。
“來了!”人群騷動起來。
東南天際,一點璀璨的亮光驟然撕破墨藍的夜幕,拖著長長的、燃燒的尾跡,轟然炸開!巨大的金色光點,邊緣暈染著熾烈的紅,清晰地勾勒出一個踏向西北方向的、頂天立地的腳印!光芒瞬間將整條胡同染成一片流動的金色,青磚灰瓦的滄桑被點亮,孩子們興奮的尖叫直衝雲霄。
“神跡啊!真跟天神下凡似的!”牛爺身邊的王嬸兒攥緊了衣襟,渾濁的老眼裡映著光。
李玄策站在國安部指揮中心巨大的弧形落地窗前,窗外是燈火輝煌的北京城。他並未看那壯麗的腳印煙花,目光沉凝地落在麵前一塊獨立的屏幕上。屏幕上顯示的不是影像,而是不斷刷新的、代表城市各區域能量波動的複雜頻譜圖。他指間,那枚溫潤的銀鐲再次傳來細微的灼熱感,這一次,不是持續的燙,而是帶著某種危險節奏的脈動,一下,又一下,仿佛有東西在城市的脈搏裡同步跳動。
腳印煙花一個接一個,沿著古老的中軸線,從永定門向鳥巢方向堅定地邁進。當那巨大的、燃燒的光足印懸停在南鑼鼓巷正上方,即將踏向下一個目標時——
“嗡——!”
一聲絕非煙花爆炸的、沉悶得令人心頭發慌的低頻震鳴,毫無征兆地從地底深處傳來!腳下的青石板猛地一跳!牛爺銅鍋裡滾沸的湯汁潑濺出來,燙得他“哎呦”一聲。緊接著——
“轟!!!”
不是天上,是地上!就在巷口斜對麵,一家老字號糕點鋪子臨街的牆角,一股熾烈的、藍白色的火焰猛地從青石板縫隙裡竄出,如同被囚禁的地火龍破土而出!火焰瞬間舔舐上木質窗欞和懸掛的布幌,發出劈啪的爆響!濃煙滾滾而起!
“煤氣!煤氣漏了!炸啦!”有人驚恐地嘶喊。
混亂像瘟疫般瞬間蔓延!那低沉的震鳴並未停止,反而如同無形的鼓槌,一下下敲在所有人的神經上。恐懼像冰冷的藤蔓纏上心頭,剛才還沉浸在盛世華章中的人們,眼神瞬間被恐慌攫取。推搡、哭喊、尖叫!有人被絆倒,擁擠的人群眼看就要釀成踩踏!
“都彆亂!趴下!找掩體!”牛爺的吼聲如同炸雷,他抄起那柄油膩的長銅勺,咣當一聲砸在自家鐵皮門框上,刺耳的金屬撞擊聲短暫地壓過了混亂,“街坊們!聽我老牛吆喝!往巷子裡退!彆擠!趴牆根!”他肥胖的身軀像座鐵塔,橫在驚慌失措的人群前,揮舞著銅勺,硬生生擋住幾個往前猛衝的半大小子。
幾乎在爆炸發生的同一秒,指揮中心的警報燈淒厲地旋轉起來,發出刺目的紅光。
“部長!南鑼鼓巷區域!異常能量峰值!與缶陣詛咒同源!強度爆發式增長!”技術員的聲音帶著金屬撕裂般的尖銳,“地下管網監測顯示…是老舊煤氣管道!咒力在誘發連環閃爆!”
屏幕上,代表咒力衝擊波的暗紅色波紋,正以爆炸點為中心,沿著地下錯綜複雜的管線網絡,像貪婪的毒蛇般急速蔓延!每一個閃爍的紅點,都預示著一個潛在的爆炸點!
“方清墨!”李玄策的聲音冷冽如冰,穿透警報的噪音,“定位未爆點!周衛國,切斷源頭!”
“明白!”通訊器裡傳來方清墨一貫冷靜的回應,背景是車輛急速啟動的引擎聲。
南鑼鼓巷口,煙塵彌漫,火光衝天。方清墨的黑色越野車一個急刹,輪胎摩擦地麵發出刺耳尖叫。他推門下車,身上已套了一件印著“燃氣搶修”的反光背心,手裡提著一個銀灰色、如同小型探地雷達的儀器——地質波譜儀。儀器頂端的天線急速旋轉,發出低微的蜂鳴。
他無視了周遭的混亂和灼熱的氣浪,半跪在爆炸點邊緣一塊相對完整的青石板上。儀器屏幕瘋狂閃爍,複雜的波形圖劇烈跳動。他修長的手指在觸摸屏上快速滑動、放大、鎖定。汗水順著他冷峻的側臉滑落,滴在滾燙的儀器外殼上,瞬間蒸騰起一絲白氣。
“找到了!”方清墨的聲音透過通訊器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主咒力節點在爆炸點西側五十米,深度三米,正向鼓樓東大街方向傳導!下一處爆發點預測在…老槐樹胡同口!強度更高!”屏幕上一個刺目的紅點正在瘋狂閃爍,旁邊標注著預估的爆炸當量和倒計時——不足三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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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周衛國帶著兩名同樣穿著“燃氣維修”工裝的隊員,如同鬼魅般出現在距離爆炸點幾十米外的一個不起眼的古力井旁。井蓋鏽跡斑斑,邊緣糊著厚厚的油泥。濃烈的煤氣味混合著下水道特有的腐臭,正從縫隙裡絲絲縷縷地冒出來。
“就是這裡!主供氣閥在下麵!”周衛國聲音沙啞,他一把掀開沉重的鑄鐵井蓋,一股濃烈到令人作嘔的惡臭混合著更刺鼻的煤氣味撲麵而來,熏得人幾乎窒息。幽深的井口下,傳來汙水流淌的汩汩聲,以及那令人心悸的、越來越響的低頻震鳴。
周衛國沒有絲毫猶豫,抓起強光手電咬在嘴裡,將一卷粗大的安全繩甩給隊員:“固定!我下去!”他動作利落地戴上防毒麵具,但那濃重的氣味依舊穿透了濾芯,直衝腦門。他最後看了一眼彆在胸前口袋裡的東西——一張被塑封起來的、邊角已經磨損發白的結婚照,照片上年輕的他穿著軍裝,旁邊是妻子羞澀的笑臉。他用力按了按胸口,仿佛從中汲取力量,隨即抓住冰冷的爬梯,身影迅速消失在黑暗、粘稠的洞口。
井下,是另一個世界。粘稠的汙水沒過大腿,冰冷刺骨。手電光柱刺破黑暗,照亮了管道壁上滑膩的苔蘚和四處亂竄的蟑螂。那低頻的震鳴在這裡被放大了無數倍,如同巨獸在耳邊喘息,震得人胸腔發麻,頭暈目眩。更可怕的是,空氣裡彌漫的煤氣濃度高得嚇人,任何一點火花都足以引發毀滅性的爆炸。
周衛國趟著惡臭的汙水,深一腳淺一腳地艱難前行。手電光掃過鏽蝕斑斑的巨大管道,終於鎖定了那個嵌在牆壁上的、巨大的黃銅閥門輪盤。輪盤上覆蓋著厚厚的汙垢和鏽跡,紋絲不動。震鳴聲在靠近閥門時達到了頂峰,周衛國甚至感覺腳下的汙水都在同步震顫,發出嗡嗡的回響。
“老周!情況怎麼樣?”通訊器裡傳來方清墨焦急的聲音,背景是遠處消防車的警笛和人群的呼喊。
“找到總閥了!鏽死了!給我兩分鐘!”周衛國吼道,聲音在狹窄的下水道裡回蕩。他吐掉嘴裡的手電手電掉進汙水中,光線在水底詭異晃動),雙手死死抓住冰冷的輪盤,全身肌肉賁張,手臂上青筋如虯龍般暴起!
“嘎吱——嘎吱——!”
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響起,輪盤在巨力下極其緩慢地轉動了一絲!鏽蝕的碎屑簌簌落下。汗水瞬間浸透了他的工裝,防毒麵具的視窗蒙上一層白霧。那低頻的震鳴如同無形的重錘,一下下砸在他的太陽穴上,試圖瓦解他的意誌,催生恐懼和放棄的念頭。他咬緊牙關,腦海中閃過妻子照片上的笑容,閃過指揮中心李玄策凝重的臉,閃過地麵上那些驚恐的百姓。
“給老子——開!!!”一聲野獸般的咆哮從喉嚨深處迸發,壓過了所有的噪音!他用儘全身的力氣,甚至將整個身體的重量都壓了上去!輪盤發出一聲不堪重負的呻吟,猛地轉動了!
幾乎在輪盤轉動到位的瞬間,管道深處那令人心悸的低頻震鳴如同被掐住了脖子,戛然而止!空氣中濃得化不開的煤氣味,似乎也停滯了一瞬。
地麵上,方清墨緊盯著波譜儀屏幕。屏幕上,那個代表老槐樹胡同口即將爆炸的、瘋狂閃爍的紅點,光芒如同被澆滅的炭火,驟然黯淡、凝固!隨即徹底熄滅!儀器刺耳的警報聲也隨之停止。
“源頭切斷!未爆點解除!”方清墨對著通訊器急聲彙報,長長籲出一口氣,這才感覺到後背一片冰涼,早已被冷汗浸透。
牛爺正用那柄長銅勺,奮力幫著消防員扒開一堆燃燒的木料,試圖救出被困在糕點鋪後屋的人。突然,他感覺腳下那讓人心慌的震動消失了,空氣裡那股濃烈到令人作嘔的煤氣味,似乎也淡了一些。
“火!火小下去了!”有人驚喜地喊。
消防水龍的壓力似乎瞬間增大,猛烈的水柱衝擊在火場上,發出滋滋的聲響,白茫茫的水汽蒸騰而起,與黑煙交織翻滾。
就在這時,夜空中,最後一個巨大的、輝煌的腳印煙花,正踏過他們頭頂這片剛剛經曆劫難的天空,堅定不移地朝著鳥巢的方向落去。那燃燒的光足印,倒映在巷口低窪處積存的、混合著黑灰和泡沫的汙水裡。汙濁的水麵上,金色的焰火腳印與地麵尚未完全撲滅的、跳躍的藍白色火焰,詭異地重合在一起,光影交錯,明滅不定。仿佛九天之上的神隻與深埋地底的惡靈,在這一刻,隔著人間煙火,完成了一場無聲的、驚心動魄的對弈。
周衛國靠在冰冷滑膩的管道壁上,大口喘著粗氣,汙濁的臟水浸透了他的下半身,惡臭幾乎將他淹沒。他摸索著,從胸前口袋裡掏出那張被塑封的結婚照,手電的光線已經非常微弱,隻能勉強勾勒出照片上妻子模糊的輪廓。他用沾滿汙泥的手指,極其小心地、輕輕拂過照片上妻子的臉頰位置,仿佛要擦去並不存在的灰塵。防毒麵具下,一個疲憊卻如釋重負的微笑,無聲地綻放開來。上方井口透下的一絲微光,映亮了他腳下汙水中漂浮的、幾片被震落的、暗金色的、如同古老符咒般的鏽蝕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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