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川板房區的空氣,悶熱裡裹著一層揮之不去的塵土味。午後陽光白得晃眼,曬得活動板房的鐵皮劈啪作響,像無數細小的鼓點。李玄策的黑色轎車碾過坑窪不平的土路,卷起一陣黃塵,最後停在一排低矮的板房前。車門打開,乾燥灼熱的氣息撲麵而來,帶著廢墟深處特有的、若有似無的潮濕黴味,鑽入鼻腔。
“部長,就是這裡。”副駕駛的王鐵柱低聲道,目光銳利地掃過四周。板房間晾曬的衣物在熱風中無精打采地晃蕩,幾個玩耍的孩子好奇地望過來,又迅速跑開。
李玄策點點頭,解開一絲不苟的襯衫領口第一顆紐扣。他的視線落在板房門口——一個頭發花白、脊背佝僂的老婦人,正坐在一張小馬紮上,低著頭,枯瘦的手指異常靈巧地翻折著手中的彩色紙片。她腳邊放著一個洗得發白的搪瓷盆,裡麵已堆了大半盆折好的紙鶴,五顏六色,像一片凝固的小小彩虹。陽光照在她花白的頭發上,也照在盆裡那些紙鶴上,本該是鮮亮的色彩,卻莫名透著一種揮之不去的黯淡。
王鐵柱想上前,李玄策輕輕抬手阻止。他獨自走過去,腳步放得極輕,在老人麵前蹲了下來。目光落在她手中的動作上——一張普通的作業本紙,被她指尖的厚繭撚得沙沙作響,幾下翻折,一隻翅膀挺括的紙鶴便有了雛形。
“大娘,”李玄策的聲音放得很低,帶著一種不易察覺的沙啞,仿佛也被這塵土浸潤過,“打擾您了。這些紙鶴,是您折的?”
老婦人動作一頓,布滿皺紋的眼皮緩緩抬起。她的眼睛渾濁,像蒙著一層永遠擦不淨的霧,視線在李玄策臉上停留片刻,又落回手中的紙鶴上,仿佛眼前的人遠不如指尖的紙片真實。
“給娃娃們,”她開口,聲音乾澀,像砂紙摩擦著生鏽的鐵皮,“北川的娃娃…送奧運冠軍。”她拿起剛折好的一隻淡藍色紙鶴,指尖在它翅膀尖上無意識地撚了撚,“圖個吉利…盼他們…平安。”
李玄策的目光緊緊鎖住那隻淡藍色的紙鶴。在老人撚過的翅膀內側邊緣,極其不起眼的位置,似乎有幾道極其細微、如同蚊足般劃刻的痕跡。那不是折痕,更像是一種…人為的、規律性的刻寫。極其微弱,幾乎被紙張本身的纖維紋理所掩蓋。
“這紙鶴…”李玄策伸出手,指尖在離紙鶴翅膀還有寸許的地方停住,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試探,“能給我看看嗎?”
老人渾濁的目光在李玄策臉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空茫,卻又像穿透了時光,落在某個遙遠而寒冷的地方。她沒說話,隻是極其緩慢地,將那隻淡藍色的紙鶴遞了過來。
就在李玄策的指尖即將觸碰到那冰涼紙麵的刹那——
“嗡…!”
一聲極其沉悶、仿佛來自地底深處的嗡鳴,毫無預兆地在他腦中炸開!那聲音並非通過耳膜傳入,而是直接震蕩在他的顱骨深處,帶著一種令人牙酸的、金屬扭曲般的顫音。眼前的老婦、板房、灼熱的陽光瞬間扭曲、模糊,視野邊緣迅速被一種不祥的、帶著冰冷鐵鏽味的暗紅所吞噬!
幾乎同時,彆在耳中的微型通訊器傳來周衛國急促而壓抑的呼叫,背景是刺耳的警報和混亂的嘶喊:
“部長!奧運村醫療點!出事了!隊醫張靜…張靜瘋了!她…她在攻擊人!手裡攥著那隻紙鶴和金牌!力量大得邪門!我們三個人都按不住她!”
李玄策猛地閉了一下眼,強行壓下那股幾乎要將腦髓攪碎的嗡鳴和眩暈。再睜眼時,他眼底的溫和瞬間凍結,銳利如冰錐,刺破那渾濁的空氣。他穩穩地接過了那隻淡藍色的紙鶴。指腹剛接觸到紙麵,一股微弱卻極其清晰的、帶著冰冷惡意的震顫感,如同毒蛇的信子,瞬間沿著神經竄上手臂!
“立刻疏散周圍所有人員!尤其是運動員!控製張靜,不要讓她接觸到金屬物品!特彆是獎牌!”李玄策的聲音通過通訊器傳出,冰冷、穩定,帶著不容置疑的鐵血意誌。他霍然起身,對身後的王鐵柱低喝:“鐵柱,走!去奧運村!”目光卻再次落回老人身上,聲音放緩,卻字字千鈞,“大娘,您折的紙鶴,翅膀裡麵…是不是寫了字?”
老婦人依舊低著頭,枯瘦的手指卻無意識地抓緊了膝蓋上另一張待折的紙片,指節泛白。她的嘴唇微微翕動了幾下,終於吐出幾個模糊的音節,輕得像風中殘燭的最後一點歎息:
“…小滿…趙小滿…叔叔走好…”
趙小滿!
這個名字如同無形的重錘,狠狠砸在李玄策的心口!數月前,北川那片被冰雪封鎖的死亡絕地,那個用生命最後餘溫護住雪山密鑰、傳遞出關鍵信息的趙小滿…冰冷的雪沫仿佛再次撲麵而來。他的遺言,他拚死守護的密鑰碎片…竟然以這種方式,帶著濃烈的詛咒,在這舉國歡騰的奧運慶典上重現!
“部長!”王鐵柱已經拉開了車門,引擎低沉地咆哮著。
李玄策最後深深看了一眼那個在酷暑中仿佛被無形寒意籠罩的老婦人——王秀蘭,那位在北川風雪中失去了丈夫冰雕工)的女人。他不再猶豫,轉身大步走向汽車,那隻淡藍色的紙鶴被他緊緊攥在掌心,那冰冷的震顫感越來越清晰,仿佛一顆在廢墟深處埋藏了千年的、即將引爆的惡毒心臟。車門關閉,隔絕了板房區的熱浪,卻隔絕不了掌心那越來越劇烈、帶著死亡韻律的冰冷脈動,以及通訊器裡傳來的,醫療帳篷內令人心悸的混亂與嘶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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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運村醫療點的臨時帳篷,此刻已是一片狼藉。濃烈的消毒水氣味被一種更刺鼻的、混合著血腥與恐懼的焦灼氣息所取代。刺眼的應急燈將帳篷內照得一片慘白,晃動著扭曲的人影。
“按住她!小心她的手!”
“注射器!鎮靜劑!”
“啊——!”
混亂的中心,是隊醫張靜。這個平日裡溫婉乾練、備受運動員信賴的軍醫,此刻狀若瘋魔。她的頭發散亂,雙目赤紅,瞳孔深處似乎有兩點幽暗冰冷的、不屬於人類的微光在跳動。那枚剛剛由體操小將林躍親手掛在她脖子上的、象征榮耀的金牌,此刻被她緊緊攥在右手心,指節因過度用力而呈現出可怕的青白色。金牌堅硬的邊緣深深嵌入了她的掌心,鮮血順著指縫蜿蜒流下,滴落在潔白的瓷磚地麵上,綻開一朵朵觸目驚心的暗紅。
更駭人的是她的左手!那隻原本用來拿聽診器、開處方的手,此刻竟死死掐著一個年輕護士的脖子!那護士臉色青紫,徒勞地扒著張靜鐵鉗般的手指,雙腳離地亂蹬。
三個身材健碩的安保人員正拚儘全力試圖控製她。一個從後麵死死抱住她的腰,一個抓住她掐人的左臂,另一個則試圖去掰開她緊握金牌的右手。然而張靜的力量大得超乎常理,如同被某種無形的、狂暴的力量所灌注。她猛地一甩頭,堅硬的顱骨狠狠撞在身後安保人員的鼻梁上,頓時鮮血迸流!同時,掐住護士的左臂爆發出恐怖的力量,竟將抱住她左臂的壯漢連同那個可憐的護士一起甩飛出去,重重撞在堆滿藥品的推車上!玻璃碎裂聲、金屬傾倒的轟鳴聲和痛苦的悶哼瞬間炸響!
“金牌…我的…力量…”張靜喉嚨裡發出嘶啞破碎的低吼,完全不似人聲。她赤紅的眼睛死死盯著右手緊握的金牌,那眼神混雜著貪婪、瘋狂和一種被徹底控製的空洞。那枚沾染了她鮮血的金牌,在應急燈慘白的光線下,反射出一種妖異而冰冷的光澤。
“都讓開!”一聲斷喝如同驚雷炸響!
帳篷門簾被猛地掀開,李玄策高大的身影挾著一股凜冽的、仿佛來自北國冰原的寒氣闖入!他銳利的目光瞬間掃過混亂的現場,精準地鎖定了張靜和她手中那枚染血的金牌。
“李部長!”正在外圍焦急指揮的周衛國如同見到了主心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