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五日的北京城,已然被初冬的寒意緊緊包裹。鉛灰色的雲層壓得很低,吝嗇地篩下些微弱的、幾乎沒有熱度的天光。空氣乾燥而凜冽,吸進肺裡帶著點刮擦感。胡同裡那幾棵老槐樹早已落儘了葉子,光禿禿的枝椏沉默地刺向天空,像老人枯瘦的手掌,無聲地承接著偶爾飄落的零星雪沫子。
趙大媽裹緊了身上那件穿了快十年的藏藍色舊棉襖,領口磨得有些發亮。她拎著個沉甸甸的竹筐,腳步略顯蹣跚地走向自家院子深處那個半埋在地下的菜窖。菜窖的木蓋子上,積了薄薄一層昨晚落下的、尚未融化的雪粒子,像撒了一層粗鹽。推開蓋板,一股熟悉的、混合著泥土、蔬菜清甜和歲月塵封氣息的陰涼撲麵而來,還夾雜著一絲若有若無、不太尋常的酸腐味兒。
“哎喲!”趙大媽剛順著土台階往下走了兩步,腳下一滑,差點沒站穩,幸好扶住了旁邊冰冷的磚牆。一股更濃烈的、令人作嘔的腐爛氣味猛地竄進鼻腔,嗆得她忍不住咳嗽起來。她摸索著拽了一下掛在窖口的舊燈繩,昏黃的燈泡亮起,光線勉強驅散了窖底的濃稠黑暗。
眼前的景象讓她瞬間倒抽了一口涼氣,心口像被一隻冰冷的手攥住了。
整個菜窖,原本碼放得整整齊齊、如同小山般壯觀的一垛垛冬儲大白菜,此刻竟像是遭遇了一場無形的瘟疫。外層看起來還勉強完好,隻是蔫蔫地耷拉著葉子。但越往裡看,越是觸目驚心。靠近窖心位置的那一大片白菜,尤其是那些個頭最大、最飽滿的白菜心,竟已腐爛得不成樣子!
那腐爛並非尋常的黴變或軟塌。每一棵白菜的芯部,都詭異地塌陷、溶解,形成一個個碗口大小的深坑。坑壁是令人心悸的、粘稠的墨綠色腐液,正緩慢地、如同活物般向下滴淌。更駭人的是,這些腐液在坑底凝固堆積,竟形成了一座座微縮的、扭曲的祭壇狀結構!那祭壇有著清晰的台階、模糊的基座輪廓,甚至隱約能看到猙獰盤繞的蛇形紋路,在昏黃的燈光下泛著濕漉漉、油膩膩的幽光。一股股帶著硫磺味的、極淡的白煙,正從這些“祭壇”頂端嫋嫋升起,彌漫在陰冷的空氣中,讓整個菜窖顯得鬼氣森森。
趙大媽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頭皮陣陣發麻。這絕不是普通的爛菜!她哆嗦著手,想去碰碰最近一棵還沒爛透的白菜葉子,指尖離那墨綠色的腐液還有半尺遠,一股強烈的、帶著惡意的暈眩感就猛地襲來,眼前仿佛有無數扭曲的鬼影在獰笑、在舞蹈!她“啊”地一聲驚叫,猛地縮回手,後背重重撞在土壁上,粗重的喘息在死寂的菜窖裡格外清晰。
“天爺啊…這是造了什麼孽…”趙大媽喃喃自語,渾濁的老眼裡充滿了恐懼和無助。這滿窖的白菜,是胡同裡好幾戶人家過冬的口糧指望啊!她踉蹌著爬出菜窖,冰冷的空氣也沒能驅散心頭的寒意。她得去叫人,得去找胡同裡見多識廣的老街坊們商量!
消息像長了翅膀,很快傳遍了這條不算寬敞的胡同。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在幾戶相依為命的鄰居間蔓延開來。菜窖口的空地上,很快聚攏了幾張同樣寫滿焦慮和驚疑的臉。
“趙大姐,真…真有你說的那麼邪乎?”說話的是隔壁院子的孫大爺,手裡還拄著拐棍,聲音有些發顫。
“千真萬確!那爛得…根本不是菜該爛的樣兒!跟…跟墳包似的,還冒煙!”趙大媽拍著大腿,聲音帶著哭腔。
“會不會是耗子藥撒多了?或者地氣返潮?”另一戶的年輕媳婦小娟抱著孩子,臉色煞白地猜測。
“不像,絕對不像!”趙大媽用力搖頭,指著自己的心口,“那味兒,那感覺…邪性!碰一下都心慌!老王!老王呢?老王見多識廣,快叫他來看看!”
正說著,一個高大魁梧的身影撥開人群擠了進來。正是王鐵柱。他剛從城郊一處工地上回來,穿著沾滿灰泥和機油的工作服,臉上還帶著疲憊,但眼神依舊銳利沉穩。他剛從趙大媽的描述裡聽了個大概,眉頭已經擰成了疙瘩。
“鐵柱啊,你可算回來了!”趙大媽像是見到了主心骨,一把抓住王鐵柱結實的小臂,冰涼的手指因為激動而用力,“你快下去瞧瞧!咱胡同過冬的命根子,全在下麵了!那模樣…太瘮人了!”
王鐵柱沒多話,隻是沉穩地點點頭。“趙姨,彆慌。我下去看看。”他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他走到窖口,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彎腰,毫不猶豫地順著台階再次踏入那彌漫著不祥氣息的陰冷空間。
窖底的景象比趙大媽描述的更加詭異和壓抑。那股腐爛混合著硫磺的氣味更濃了,直衝腦門。王鐵柱沒有像趙大媽那樣害怕地退避,他蹲下身,靠近其中一座由腐液凝固成的微型“祭壇”。他沒有貿然觸碰,而是從油膩的工作服口袋裡掏出一個扁平的鋁製舊飯盒——那是他妻子生前給他做的最後一份午飯的飯盒。他小心翼翼地用飯盒的邊緣,極其輕微地刮取了祭壇邊緣一點粘稠的墨綠色腐液樣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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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他刮取樣本的瞬間,異變陡生!
那點腐液接觸到冰冷的鋁質飯盒邊緣,竟像活物般猛地一縮,緊接著爆發出極其微弱、卻異常刺眼的幽綠色光芒!光芒一閃即逝,但王鐵柱看得清清楚楚,那光芒的形狀,赫然像極了他在三峽泄洪閘上見過的巨大軸承的輪廓!一股極其微弱、卻無比熟悉的能量波動順著鋁盒傳遞到他的指尖,那是他日夜與機械打交道形成的、近乎本能的感知——金屬摩擦、高溫運轉、巨大力量被約束釋放時的獨特震顫感!
“軸承…高溫…”王鐵柱盯著飯盒邊緣那點迅速黯淡下去的腐液痕跡,濃眉下的雙眼精光暴射。一個模糊卻驚人的念頭在他腦海中電光火石般閃過。他猛地站起身,顧不上窖底的汙穢和異味,大步走到窖壁旁堆放工具的地方,那裡有一把他常用的、沉甸甸的管鉗。他毫不猶豫地抄起管鉗,對著旁邊一個支撐窖頂的粗大鑄鐵管道接口,用儘全身力氣,“哐當”一聲猛砸下去!
巨大的金屬撞擊聲在狹小的空間裡震耳欲聾!火星四濺!
就在這巨響爆開的刹那,整個菜窖仿佛都震動了一下!那些原本在緩慢“燃燒”、冒著白煙的腐爛祭壇核心,幽綠色的光芒猛地一窒,隨即劇烈地閃爍、扭曲起來!像是受到了某種強烈的乾擾和壓製!祭壇上那些盤繞的蛇形紋路,顏色也瞬間黯淡了幾分!
“有用!”王鐵柱心頭一震!這腐液裡蘊含的詭異能量,果然對高溫、對劇烈金屬震蕩有反應!這感覺…這感覺就像是他用三峽泄洪閘那燒得通紅的巨大軸承,去融化哈爾濱管道裡那些蛇形冰刺時一樣!
就在王鐵柱在窖底弄出驚天動地的響聲時,菜窖口的光線忽然被一個挺拔的身影擋住。
李玄策到了。
他沒有穿那身標誌性的、筆挺肅穆的深色製服,而是換上了一件半舊的藏青色棉布夾克,領口微微敞著,露出裡麵同樣洗得有些發白的灰色毛衣。褲腳甚至還沾著點從胡同口走來的泥雪。他就那麼靜靜地站在窖口,像是一個偶然路過的、關心街坊鄰裡的普通中年男人,隻是那雙深邃的眼睛,如同古井寒潭,銳利得仿佛能穿透窖口的黑暗,直抵深處那令人心悸的腐爛核心。他身後跟著方清墨,提著一個看起來異常沉重的銀色金屬手提箱。
李玄策的目光先在窖口聚集的、驚魂未定的街坊鄰居們臉上掃過,那眼神裡沒有審視,隻有沉靜的安撫,像一塊投入驚濤中的礁石,瞬間讓眾人狂跳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然後,他的視線才落向窖內,微微頷首。
方清墨立刻會意,動作麻利地打開手提箱,裡麵是精密的取樣工具、密封瓶和便攜式分析儀器。她戴上特製手套,神情專注而冷靜,像一位準備進行精密手術的醫生,順著台階沉穩地走下菜窖。她對窖內那令人作嘔的景象和氣味恍若未聞,徑直走向那些仍在散發著不祥氣息的腐爛祭壇。
李玄策也跟著走了下來。他腳步很輕,卻帶著一種無形的重量。他沒有去看那些令人不適的腐爛景象,目光反而落在窖壁潮濕的磚縫上,落在角落裡散落的幾片枯葉上,最終,定格在方清墨剛剛刮取下來、放入便攜儀器分析槽的腐液樣本上。
方清墨的手指在儀器按鍵上快速操作著,屏幕上的數據流瀑布般刷過。片刻,她抬起頭,聲音清冷而肯定:“李部,腐液成分複雜,含有異常生物降解酶和未知能量殘留…但最顯著的特征性物質是——高濃度的鋇鹽化合物。光譜特征…與奧運開幕式‘大腳印’煙花403章)使用的焰火藥劑殘留高度吻合。”
“鋇鹽…煙花…”李玄策低聲重複著,這兩個詞在他唇齒間碰撞出冰冷的火花。他緩緩抬起頭,視線仿佛穿透了窖頂厚重的土層,穿透了北京初冬陰霾的天空,回到了那個舉國沸騰的夏夜——鳥巢上空,那象征著華夏足跡的巨大焰火腳印,是如何燃燒、綻放,又如何化作點點星塵,無聲地飄落在這座古老都城的每一個角落,包括這幽深的地窖。
一絲極其細微的、了然的銳芒在他眼底深處一閃而逝。那不僅僅是汙染物,更是被扭曲、被利用的慶典餘燼,是榮耀被詛咒玷汙的痕跡。他看向那些扭曲的祭壇,眼神如同淬火的寒冰。
“源頭…在榮耀裡埋下了詛咒的種子。”他聲音低沉,帶著一種洞悉真相後的冷冽。
“那…那現在可咋辦啊?”窖口傳來趙大媽帶著哭腔的聲音,她實在忍不住了,探頭向下喊,“這菜…這菜窖還能要嗎?我們這冬天可咋過啊?”
李玄策聞聲,臉上那層冷冽瞬間化開,他轉過身,仰頭看向窖口那張布滿歲月溝壑、寫滿焦慮和期盼的臉龐,語氣溫和而沉穩:“趙大姐,彆急。”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窖口那一張張憂心忡忡的麵孔,最終落回趙大媽身上,“破這‘邪祟’,還得靠您的老手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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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趙大媽愣住了,指著自己,一臉茫然,“我能有啥手藝?就會醃個酸菜…”
“對,就是醃酸菜。”李玄策的嘴角甚至微微向上彎了一下,一個極淡卻令人心安的弧度,“您那口寶貝疙瘩缸,還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