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江之水,裹挾著上遊的雪意與中遊平原的溫熱,在夔門的鐵壁銅牆間奔突咆哮,聲震峽穀。萬噸巨輪在它浩瀚的脊背上,亦如飄零之葉。三峽大壩,這座凝聚著人類智慧與自然偉力的銀灰色巨龍,橫鎖西陵峽口,將桀驁的狂瀾馴化為萬頃平湖。六月的陽光熾烈,打在混凝土壩體上,反射出冷硬而堅不可摧的光澤。
李玄策站在大壩頂端的觀景平台邊緣,深色風衣的下擺被強勁的江風獵獵扯動。腳下,是萬頃碧波在巨大閘門的約束下形成的深潭,平靜的表象下蘊藏著改天換地的偉力。遠處,泄洪口噴薄出的水龍激蕩起衝天的白霧,那低沉而永恒的轟鳴,不僅撼動著腳下的鋼鐵與混凝土,也震動著胸腔深處某個沉寂已久的角落——那是屬於三峽的記憶。
“李部長,監測組全部就位,水下機器人開始下潛作業。”身後傳來技術負責人沉穩的彙報。
李玄策微微頷首,目光卻未曾離開腳下奔流不息的金沙水。這宏大的景象,與記憶中那個風雨飄搖的防汛站重疊又剝離。2002年,他作為三峽防汛局局長重返此地時,意氣風發,這座世紀工程正是他施展抱負的舞台。而更早的烙印,則來自1995至1997年間,他在這片土地上,從防汛站副主任、科長到副處長的步步曆練。那時的長江,是懸在百萬生靈頭頂的利劍,每一個汛期都驚心動魄。簡陋的防汛站調度室裡,搖把電話、堆疊的雨情電報、同事們熬紅的雙眼和嘶啞的指令聲……那些帶著潮濕土腥氣和機油味的畫麵,帶著歲月沉澱的重量,毫無預兆地湧上心頭。
“念墨呢?”他收回目光,聲音在江風的呼嘯中依然清晰有力。
“念墨同誌在主控中心,正配合李老進行最後的能量場域定位校準。”身旁的國安特勤隊長低聲回應。
“走。”李玄策轉身,步伐沉穩。壩體內部,是另一個世界。巨型發電機組在深處發出低沉而規律的嗡鳴,空氣裡彌漫著鋼鐵、絕緣漆和冷卻水特有的混合氣息。通道寬闊明亮,指示燈光條延伸向遠方,充滿了現代工業文明的磅礴力量。這與當年防汛站調度室裡徹夜不熄的燈光、牆上掛滿的水情圖和略顯簡陋的通訊設備,形成了時空交錯的鮮明對比。
他經過一處懸掛著“三峽工程建設與管理者榮譽牆”的走廊。腳步微頓,目光掃過牆上一張張或年輕或滄桑、卻同樣堅毅專注的麵孔。在那群星閃耀之中,一張照片牢牢抓住了他的視線——照片上的他,穿著挺括的三峽防汛局局長製服,站在大壩主體工程澆築的關鍵節點前,正對著圖紙與幾位總工程師進行現場會商。他眉頭微鎖,眼神銳利而專注,背景是巨大的鋼筋骨架和忙碌的施工場景。照片下的銘牌清晰標注著年份:2002年。那是他職業生涯中一個承前啟後的坐標。
指尖隔著冰冷的玻璃,輕輕拂過照片中那個年富力強的自己。一股混合著責任、挑戰與豪情的熱流,穿越時空奔湧而來。那時的守護,是確保這國之重器屹立不倒,是百萬移民的安居樂業;今日的守護,是維係它所象征的國家命脈,是十四億人賴以生存的根基。疆域拓展,責任倍增,對手變幻莫測,但那融入血脈的“守護”二字,其內核從未偏移。
他放下手,眼神深邃如古井,步伐未停,繼續走向燈火通明的主控中心。
主控中心內,巨大的電子屏幕分割成數十個畫麵:實時水文數據流、精密的地質構造三維模型、聲呐掃描圖、水下機器人的第一視角影像。屏幕幽藍的光芒映照著李長庚專注的側臉,他枯瘦的手指正飛快地在鍵盤上跳躍,調整著屏幕中央一個極其複雜、不斷脈動變幻的立體能量場模型,其核心區域正是三峽庫區的地脈網絡圖。
李念墨站在祖父身側,閉著雙眼,雙手虛按在一個連接著複雜傳感線路的、溫潤如墨玉的圓形基座上。她呼吸悠長而深,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周身籠罩著一層常人無法感知的、極其細微的能量漣漪。這漣漪正與屏幕上那個玄奧的能量場模型產生著微妙的共振。
“爺爺,”她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奇特的穿透力,仿佛在與大地深處的脈搏對話,“左前方,偏下…大約水下七十米…對,就是那個隱伏點!不是主脈節點,是更深處的…一條很細的次級支脈交彙處…那裡的‘聲音’…很渾濁,像…被什麼東西鏽蝕、堵塞了,能量流經時帶著痛苦的滯澀感…”她的眉頭緊緊蹙起,似乎在承受著某種無形的壓力。
李長庚眼鏡片後的目光銳利如鷹,手指在鍵盤上疾點如飛:“收到!坐標鎖定!能量汙染特征譜分析啟動…機器人,轉向坐標點,開啟最高精度掃描模式!”
屏幕上,代表水下機器人的光點迅速移動,鏡頭畫麵切換。渾濁的江水中,強光探照燈如利劍刺破黑暗,掃過嶙峋的江底岩石。突然,一個半掩埋在泥沙和暗綠色水草中的、扭曲變形的金屬物體出現在畫麵中央!它形狀怪異,宛如一隻被巨力擰斷的深海毒蛸殘骸,幾條斷裂的合金觸手猙獰地向外支棱著,主體部分布滿腐蝕的孔洞和燒灼的焦痕,內部精密的、非自然的幾何結構隱約可見,透著一股令人心悸的冰冷與非人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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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取主體!避開斷裂觸手區!小心異常能量反應!”李長庚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
機械臂伸出,極其謹慎地鉗住了裝置相對完整的主體部分。就在脫離泥沙的瞬間,一股肉眼難辨、卻讓主控中心內所有敏感人員都感到頭皮瞬間發麻、脊背竄起寒意的微弱震蕩波猛地擴散開來!李念墨身體劇烈一晃,臉色瞬間煞白如紙,悶哼一聲,雙手死死按住墨玉基座才勉強穩住身形。屏幕上,機器人傳輸的畫麵劇烈抖動、雪花閃爍,數秒後才艱難恢複清晰。
“念墨!”李玄策一步跨入主控中心,寬厚的手掌穩穩扶住女兒微微顫抖的肩膀。掌心傳來的冰涼觸感讓他心頭一緊。
“爸,我…沒事…”李念墨深吸一口氣,強壓下翻湧的不適感,擠出一個勉強的笑容,眼神卻依舊有些渙散,“那東西…好‘臟’…充滿了惡意的‘鏽蝕’…它在‘哭’…不,是那條被它‘咬’住的支脈在痛苦地呻吟…”她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委屈和後怕,仿佛親身承受了那地脈的痛楚。
“能量汙染源確認!”李長庚的聲音凝重得如同灌滿了鉛,“殘留輻射及結構破壞特征圖譜分析完成…高度吻合‘天樞’早期代號‘深蝕者’deeprrodent)的試驗記錄!設計原理極其陰毒——利用局部地質構造的天然應力放大裝置效應,如同在鋼鐵上植入致命的鏽種,對次級地脈節點進行慢性滲透和結構性破壞!目標是製造難以察覺的‘能量血栓’,最終可能導致局部能量失衡,甚至誘發地質活動!此裝置雖已損毀失效,但其思路是釜底抽薪的暗招!”
李玄策的眼神瞬間冷冽如三峽深冬的寒江。“徹底淨化!一絲汙染能量都不能遺留!立刻部署‘鎮嶽’iii型能量穩定陣列,覆蓋半徑擴大三倍!我要這江底地脈,從此固若磐石,萬邪不侵!”他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
命令化作電波迅速下達。水下機器人攜帶的特製淨化裝置啟動,釋放出柔和的、帶著淨化與安撫意味的淡金色能量波紋,如同溫暖的手,小心翼翼地衝刷、撫平那裝置殘骸和它汙染過的岩石與地脈。主控中心裡,李念墨蒼白的臉色隨著淨化波紋的推進,一點點恢複了血色,緊蹙的眉頭緩緩舒展,甚至輕輕呼出一口濁氣,緊繃的身體放鬆下來:“好了…舒服多了…那條支脈…它在‘歎氣’,像是…淤塞千年的河道終於被疏浚,終於能順暢呼吸了…”她疲憊地靠在父親堅實溫暖的臂彎裡,像一隻經曆風暴後終於歸港的小舟。
夕陽熔金,將浩浩湯湯的江麵鋪染成一片壯闊的赤金長卷。大壩巨大的鋼鐵身軀被鍍上暖色,投下巍峨的剪影,沉默地鎮守著萬頃波濤。
李玄策沒有立刻返回主控中心。他屏退左右,獨自沿著一條幾乎被荒草和歲月淹沒的、熟悉又陌生的小徑,走下大壩一側的山坡。小徑儘頭,在一片茂盛的灌木和幾棵虯枝盤結的老槐樹掩映下,幾堵低矮殘破、爬滿厚厚青苔和歲月藤蔓的磚牆,頑強地矗立著。這裡,就是當年那個簡陋卻承載了他從防汛站副主任到副處長關鍵成長期記憶的防汛站舊址。斷壁殘垣間,風雨剝蝕的牆麵上,還依稀可辨當年釘掛水情圖表的釘痕,以及半截嵌在磚縫裡、早已鏽死的電話線瓷瓶。
他靜靜站在廢墟前,點燃了一支煙。夕陽的餘暉溫柔地勾勒著他棱角分明的側臉,染上一層暖金色的光暈,也照亮了他眼中深沉的、如同江水般流淌的追憶。指尖香煙的煙霧嫋嫋升起,很快被江風吹散,了無痕跡。耳邊,是江水永恒的奔流聲,是泄洪口低沉雄渾的轟鳴,是遠處現代化工地的機械律動。這聲音,與記憶深處那暴雨敲打鐵皮屋頂的急促鼓點、調度室裡高頻電話的刺耳鈴聲、同事們因徹夜未眠而沙啞卻堅定的指令聲…交織在一起,構成了一首跨越時空的守護者交響。
他想起那些在調度室裡徹夜盯著水文曲線的日子,地圖上的每一個紅點都牽動人心;想起在風雨交加的深夜,果斷下達疏散指令時肩上沉甸甸的重量;想起一次次成功化解險情後,和同事們癱在椅子上,累得說不出話,相視一笑中那份純粹的自豪與釋然…那是他作為管理者,指揮調度、運籌帷幄的起點。那時的守護,目標清晰而具體——守住大堤,守住一方百姓。心是滾燙的,責任是直接的。
如今,他站在國家安全的最高防線之一,執掌國之重器,守護的疆域已非一江一堤。敵人是金融市場的無形硝煙,是網絡空間的比特洪流,是尖端實驗室裡的致命造物,是裹挾著靈異詭譎、意圖動搖國本的“天樞”黑手…戰場無處不在,抉擇牽一發而動全身,每一次呼吸都承載著億萬命運的重量。
“守護…”李玄策低聲咀嚼著這兩個字,指尖的煙灰無聲跌落。煙蒂被他用力摁滅在腳下這片他曾揮灑過青春與汗水的泥土裡。他轉過身,目光越過殘破的磚牆,投向遠處那沐浴在夕陽金輝中、氣勢磅礴如山嶽的大壩主體。
壩體巍峨,如同沉默的巨人,用鋼鐵的脊梁,將桀驁的江流馴服成驅動時代巨輪的動力之源。這奇跡,凝聚著無數像他當年那樣的建設者與管理者的青春、智慧與擔當。而今天,他站在這裡,守護的已不僅是大壩本身,更是它所象征的這個國家曆經磨難、百折不撓的鋼鐵意誌,是這片土地上生生不息、邁向複興的磅礴偉力。
守護的形式在變,戰場在變,對手在變。
但守護的意誌,如同這腳下奔流不息、滋養萬物的長江,從未改變,也永不會枯竭。
夕陽的最後一絲金線沉入遠山黛影,暮色如墨,緩緩浸染天地。大壩之上,璀璨的燈火次第亮起,宛如一條鑲嵌在長江之上的星河,宣告著人類意誌的光輝。李玄策最後看了一眼那片被暮色溫柔籠罩的防汛站殘垣,像告彆一個舊夢,也像汲取一份力量。他挺直脊背,如同那大壩的鋼筋鐵骨,轉身,邁著沉穩而不可撼動的步伐,重新走向那片燈火通明的、屬於他此刻戰場的核心。
江風依舊呼嘯,吹動著他的衣角,卻吹不散他眼中那如磐石般的堅定。身後,江水奔湧向前,濤聲陣陣,仿佛在應和著守護者無聲卻響徹天地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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