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的陽光,鋒利如劍,劈開了清晨最後一絲薄霧,直刺下來。
李玄策站在國安部大樓頂層天台邊緣的陰影裡,扶著冰冷的合金欄杆。腳下,是六月底的北京城。陽光毫無保留地傾瀉在鱗次櫛比的高樓、川流不息的環路、螞蟻般移動的車流與行人身上,將一切都鍍上了一層刺目的、近乎燃燒的金色。這是北半球白晝最長的一天,光明慷慨得近乎奢侈。
可這熾烈的光,落在他身上,卻驅不散骨髓深處滲出的寒意與沉重。
他微微眯起眼,視線掠過被陽光照得發白、輪廓模糊的遠山,思緒卻被拉回了這半年驚濤駭浪的漩渦中心。
年初元日的寒鋒,似乎還割在臉頰。金融暗戰,看不見的硝煙彌漫在虛擬的交易所和數據流中,那些冰冷的數字背後,是沿海無數工廠驟然熄滅的燈火和工人迷茫焦慮的麵孔。他記得深夜指揮中心裡,情報屏幕上跳動的紅色警報,像垂死之獸的心電圖,也記得自己簽下那份動用戰略儲備穩定關鍵市場的命令時,筆尖劃過紙麵沙沙的聲響,重若千鈞。
g20倫敦峰會前的博弈,外交辭令下的刀光劍影,西方資本巨鱷試探的獠牙,試圖趁亂撕咬新興巨龍最柔軟的腹部。每一份加密電報,每一次絕密視頻會議,都在無形中繃緊著國家的神經。
甲流的陰影,如同陰冷的濕霧,無聲無息地蔓延。隔離點裡醫護人員疲憊卻堅定的眼神,城市裡驟然稀疏的人流和彌漫的消毒水氣味,那份在巨大公共安全壓力下維持社會平穩運轉的預案,每一個環節都像精密齒輪咬合,容不得半分差池。他曾站在指揮中心巨大的電子地圖前,看著代表疫情風險區的紅色光點閃爍,指尖冰涼。
鐵礦石談判桌下的暗流洶湧,間諜與反間諜的無聲交鋒在觥籌交錯間上演。一份關鍵的對方底價情報,是行動組在異國雨夜付出鮮血代價換回的,報告上的“犧牲一人,重傷兩人”字樣,曾讓他在辦公室裡獨自枯坐良久,窗外是沉沉的夜。
“鋼骨”號火箭刺破蒼穹的榮光時刻,指揮大廳裡山呼海嘯的掌聲與熱淚。可那份榮耀之下,是無數個提心吊膽的日夜,是對航天基地每一個角落、每一份圖紙、每一名核心人員滴水不漏的防護網,是粉碎了一次次來自暗處、意圖在升空前夕製造“技術故障”的卑鄙偷襲。火箭尾焰劃破長空的軌跡,在他眼中,亦是無數守護者用意誌與忠誠點燃的烽燧。
三峽大壩的雄渾身影在眼前浮現,腳下江水的奔騰咆哮仿佛就在耳畔。故地重遊,撫摸防汛站殘垣時指尖傳來的粗礪觸感,江底岩洞中那冰冷、帶著異域風格的金屬殘骸……那不僅僅是對地脈的侵蝕,更是對國脈根基的陰險試探。念墨閉目感應時微蹙的眉頭,夕陽下大壩與他並肩的剪影,那一刻的守護,沉重而具體。
“青鳥”……那個代號像一根冰冷的針,猝不及防地刺入腦海。國家重點實驗室裡凝固的狼藉畫麵,年輕科學家毫無生息的身體,靈異局法醫檢測儀上那令人心悸的、代表“意識抹除”的異常能量圖譜……那不是意外,是赤裸裸的謀殺!是對國家未來的扼殺!他記得自己站在現場,空氣裡還殘留著化學製劑和死亡的氣息,胸腔裡翻騰的怒火幾乎要將理智燒穿,最終化為凍結一切的冰冷指令。追捕“夜梟”的槍火、邊境密林的搏殺、醫院裡年輕特勤頭上刺眼的繃帶和他昏迷中無意識抽動的手指……每一次“折翼”,都是剜心之痛。
而這一切亂象的源頭,那個潛藏在重重迷霧之後,將金融、科技、網絡、靈異、暗殺……種種手段編織成一張無形巨網的“天樞”……李長庚在白板上寫下的那個“全球意識擾動場”假說,每一個字都透著令人不寒而栗的瘋狂。它不再滿足於竊取或破壞,它妄圖扭曲、操控億萬生靈的意誌,重塑現實的走向。這才是真正的亡國滅種之禍!
“呼……”
李玄策長長地、無聲地吐出一口氣,仿佛要將這半年來積壓在肺腑裡的所有沉重、疲憊、憤怒與憂慮都傾瀉出來。夏至的陽光如此灼熱,曬得他肩背發燙,可那光似乎隻停留在皮膚表麵,無法真正溫暖內裡那被責任與危機反複淬煉過的骨骼。他挺直的脊梁像山嶽,承載著看不見的重量,唯有鬢角新添的幾縷銀絲,在強光下無所遁形,無聲訴說著這半年驚心動魄的消耗。
他轉身,推開沉重的防火門,將那片喧囂沸騰、被陽光統治的城市圖景關在身後。門軸轉動發出輕微的歎息,隔絕了外界的熾烈,將他重新納入國安部核心區域特有的、恒溫恒濕的寂靜之中。走廊空曠,隻有他沉穩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滯澀的腳步聲在回響,每一步都踏在無形的壓力之上。
推開自己辦公室厚重的實木門,一股熟悉的、混合著紙張、電子設備、上好茶葉以及一絲若有若無消毒水的氣息撲麵而來。陽光被厚厚的防彈玻璃和特殊鍍膜過濾後,變得柔和而冷靜,斜斜地投射進來,照亮空氣中懸浮的微塵。巨大的辦公桌如同一座孤島,被文件的海洋淹沒。各類卷宗、報告、加密簡報堆疊如山,閃爍著幽光的保密電腦屏幕無聲地滾動著複雜的數據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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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結束的內部高層會議,氣氛凝重如鉛。上半年工作總結報告上的每一個字,都是用隱形的血與汗寫就。“天樞”威脅評估被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最高等級——“滅頂級”。代號“破網”的行動計劃草案已經分發,那將是一場深入虎穴、凶險萬分的漫長戰役。會議室裡繚繞的煙霧,同僚們眼中難以掩飾的疲憊與決絕,都沉甸甸地壓在心頭。
他繞過辦公桌,指尖無意識地拂過光滑冰涼的桌沿,拉開沉重的皮質座椅。身體陷入椅背的瞬間,那累積了半年的、深入骨髓的疲憊感如同蟄伏已久的潮汐,終於找到了宣泄的缺口,洶湧而至,幾乎要將他淹沒。他閉上眼,用拇指和食指用力揉捏著發脹的太陽穴,指腹下是清晰跳動的血管。
片刻,他睜開眼。目光落在桌麵最顯眼位置的兩份文件上。
左邊一份,封皮是厚重的深藍色特種紙,正中燙印著莊嚴的金色國徽浮雕。下方是遒勁有力的四個大字——“磐石計劃”。這是建國六十周年大慶安保工作的初步方案綱要。六十載風雨,甲子輝煌,這場慶典的安全與穩定,其政治意義重於泰山。任何一點細微的閃失,都可能被放大成無法估量的風暴。這份計劃,承載著億萬人民的期待,也凝聚著共和國守護者最沉重的誓言。他仿佛已經聽到了長安街上鏗鏘的腳步聲,看到了天安門廣場上即將升起的旗幟,那背後,是無數的眼睛,無聲的較量,無形的戰場。
右邊一份,則顯得樸素許多,是內部使用的保密文件格式。封麵上隻有打印的標題——《關於加速研發定向意識場防禦與反製係統代號“羲和”)的緊急建議書》。落款處,是李長庚一絲不苟的親筆簽名。這份建議書,是應對“天樞”那瘋狂“意識擾動場”威脅的唯一曙光,是黑暗中點燃的火種。“羲和”,上古傳說中的太陽之母,驅散黑暗,帶來光明。李長庚以此命名,其意不言而喻。然而,這光芒的點燃,需要時間,需要資源,需要無數頂尖頭腦的碰撞與突破,更需要在那“終極工具”完成之前,死死扼住“天樞”伸向深淵的魔爪!時間,成了最殘酷的敵人。
窗外,夏至的陽光依然熾烈,透過玻璃,在地板上投下長長的、棱角分明的光斑。這光如此慷慨,似乎要窮儘一年的力量,照亮每一寸土地。然而,李玄策知道,這漫長的白晝終將過去,黑夜總會如期而至。而他所麵對的黑暗,遠比自然的晝夜更幽深,更詭譎,更漫長。
他伸出手,拿起桌上那支用了多年、筆身已磨出溫潤光澤的黑色鋼筆,筆尖沉穩,沒有絲毫猶豫。翻開的台曆定格在六月三十日。在這一頁空白的邊緣,他重重地、清晰地畫下了一個標記——並非句點,而是一個醒目的箭頭,帶著破開一切的鋒銳,直指七月,指向那充滿未知與凶險的下半年。
筆尖落下的墨痕,像一顆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間被紙張吸收,隻留下沉甸甸的印記。
然後,他的手指移向左邊那份深藍色的“磐石計劃”。指尖觸碰到封麵上那凸起的、象征著國家尊嚴與力量的國徽浮雕,微涼的金屬質感透過皮膚傳來。他穩穩地、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鄭重,翻開了第一頁。
紙張翻動的聲音,在寂靜的辦公室裡顯得格外清晰。
窗外,夏至的陽光依然灼灼燃燒,將整座城市籠罩在一片輝煌的金色之中。光柱裡,細微的塵埃無聲地飛舞、旋轉,如同命運長河中無數被裹挾向前的微末生靈。
李玄策微微垂首,目光沉靜地落在攤開的文件上。陽光勾勒著他棱角分明的側臉,在挺直的鼻梁下投下一小片堅定的陰影。那緊抿的唇線,微蹙的眉心,都沉澱著揮之不去的凝重。然而,在他低垂的眼眸深處,在那被疲憊與重壓反複打磨過的瞳孔最底層,一點幽邃而熾熱的光,卻如同地心深處永不熄滅的熔岩,在寂靜中熊熊燃燒。
夏至已至,白晝極長。
然長夜未央,暗流湧動。
守護者的征程,沒有終點。
他的目光,他的意誌,他全部的生命,已然沉入那字裡行間,沉入那名為“磐石”的千鈞重擔之中,準備迎接下一場無聲的風暴。辦公室內,隻剩下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以及保密電腦主機風扇低沉而恒定的嗡鳴,如同時代巨輪在暗夜中碾過冰河,沉穩而不可阻擋地向前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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