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北京,秋意已濃,卻敵不過日益喧囂的節慶氛圍。距離那場舉世矚目的盛典隻剩十天,整座城市像被投入了一鍋滾沸的糖漿,黏稠、滾燙、無處不在的甜膩喧囂。長安街沿線,巨大的花車骨架在陽光下閃爍著金屬冷光,如同巨獸的骨骼;廣場上,上千人組成的廣場舞方陣踩著激昂的鼓點,火紅的綢扇翻飛如蝶,彙成一片湧動的、熾熱的海洋。空氣裡漂浮著彩旗的油墨味、汗味、遠處飄來的炸油條香氣,還有一股無形卻無處不在的、名為“國慶”的亢奮。
李念墨裹在一件不起眼的米白色薄風衣裡,像一滴水融入這片喧鬨的海。她的任務看似簡單:巡查幾處大型慶典物資的臨時存放點和人流密集的排練區域,以那雙能“看見”常人所不能見的眼睛,確保這片沸騰的喜慶之下,沒有暗流湧動。祖父李長庚新改進的能量波動便攜探測器,像個精巧的銀色懷表,安靜地躺在她風衣口袋裡,溫溫地貼著皮膚。
她穿過一群正在演練“愛我中華”隊形的退休阿姨們身邊,阿姨們精神矍鑠,笑容燦爛如菊。念墨嘴角也不自覺地彎起一點,感受著這份樸實的歡騰。就在這時,一股極其細微的、冰冷的異樣感,毫無征兆地刺穿了喧囂,精準地紮入她的感知。
不是口袋裡的儀器反應,而是源於她自身血脈深處那根名為“靈覺”的弦。仿佛一滴粘稠、汙穢的墨汁,毫無征兆地滴入了清澈見底的溪水,瞬間暈染開一片令人心悸的陰翳。那“墨汁”帶著純粹的惡意,冰冷、滑膩,帶著一種腐朽詛咒的氣息,瞬間攫住了她的心臟,讓她的呼吸微微一窒。
厭氣!
而且濃度極高,極其純粹,帶著明確的指向性惡意!
她臉上的淺笑瞬間凍結,眼神銳利如鷹隼掃過四周。歡快的音樂聲、阿姨們洪亮的歌聲、人群的喧嘩…這一切聲音在她耳中都陡然遠去,隻剩下那“厭氣”細微卻尖銳的“嘶嘶”聲,如同毒蛇在暗處吐信。她的目光穿透攢動的人頭,掠過飄舞的紅綢,最終死死鎖定了前方不遠——一個臨時搭建的、展示傳統工藝的彩燈棚子。
棚子不大,掛滿了各式各樣的彩燈:玲瓏剔透的走馬燈,憨態可掬的生肖燈,還有幾盞造型古樸大氣的宮燈。那股令人作嘔的“厭氣”源頭,就來自其中一盞懸掛在顯眼位置、製作得尤為精美的八角宮燈。宮燈骨架是上好的紫檀木,打磨得溫潤油亮,燈壁蒙著淡金色的宮紗,紗上以極細的工筆勾勒著祥雲瑞鶴,典雅華貴,在周圍略顯俗豔的彩燈中鶴立雞群。
念墨不動聲色地靠近,像任何一個被精美工藝品吸引的普通遊客。她的靈覺像無形的觸手,小心翼翼地探向那盞宮燈。越是靠近,那“厭氣”的冰冷和粘稠感就越發清晰,幾乎要凝結成實體。她的目光穿透薄如蟬翼的金色宮紗,穿透裡麵用作骨架支撐的纖細竹篾,最終聚焦在宮燈內部頂端——那裡,一塊比小拇指指甲蓋還小的、不規則的多棱晶體,正被幾根幾乎看不見的金屬絲巧妙地固定在中央。晶體本身近乎透明,但內裡卻仿佛封印著一團不斷翻滾的、濃稠如血的暗紅色陰影,無數細若蚊蚋、扭曲怪異的符文在晶體內部微微閃爍,散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詛咒波動。
好精巧的惡毒!念墨心頭一凜。這絕非普通的破壞,而是將古老邪異的厭勝詛咒,用最尖端的技術手段微縮、封裝,再巧妙地藏匿於象征喜慶祥瑞的傳統宮燈之內!其用意,不言而喻。一旦在慶典核心區域爆發,後果不堪設想。
她迅速瞥了一眼四周。彩燈棚的攤主是個戴著老花鏡的敦實老頭,正樂嗬嗬地跟旁邊花車組裝工人遞煙閒聊,對這宮燈內的致命殺機渾然不覺。遠處,廣場舞的音樂震天響,人群沉浸在排練的亢奮中。
不能驚動任何人。念墨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寒意。她臉上瞬間切換成帶著點好奇和驚豔的表情,自然地踱步到那盞宮燈前。
“大爺,這燈可真漂亮!”她的聲音清脆,帶著恰到好處的讚歎,“這畫工,絕了!”
攤主老頭聞聲回頭,見是個清秀姑娘誇他的燈,頓時眉開眼笑:“姑娘有眼光!這可是我壓箱底的好玩意兒,正經的蘇工老手藝!瞧這骨架,這絹紗…這年頭,少有這麼講究的嘍!”
“能拿下來我仔細瞧瞧嗎?”念墨指著那盞八角宮燈,眼神純粹是欣賞,“我就喜歡這種老物件兒,看著有味道。”她一邊說,一邊看似隨意地將手伸進風衣口袋,指尖快速而隱蔽地在李長庚給的那個銀色“懷表”側麵幾個凸起上按了幾下——一個預設好的、針對特定能量波動的微弱乾擾場瞬間以她為中心無聲無息地張開。
“行啊!小心點,彆碰壞了燈紗!”老頭熱情地把宮燈取下來,小心翼翼地遞給她,還不忘叮囑。
入手微沉。紫檀的溫潤觸感和燈體內部散發出的那股陰冷氣息形成詭異的反差。念墨的手指似乎是不經意地撫過宮燈的頂部框架,指尖灌注了一絲極其精微、帶著淨化意味的靈力。這絲靈力如同最靈巧的探針,避開宮燈本身的物理結構,精準地“點”在那塊多棱晶體與金屬絲的幾個固定連接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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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哢噠…”
一聲極其輕微、幾乎被周圍噪音完全淹沒的脆響從燈體內部傳出。晶體與金屬絲之間那點微弱的能量連接被瞬間切斷。晶體本身並未碎裂,但內部翻滾的暗紅陰影和閃爍的符文驟然一滯,像是被掐斷了電源的霓虹燈,那股令人心悸的詛咒波動如同退潮般迅速衰弱下去。
成了!
念墨心頭一鬆,但臉上欣賞的表情絲毫未變,甚至還帶著點愛不釋手的模樣:“真是好東西!大爺,這燈…賣嗎?”她問得自然。
老頭愣了一下,隨即搖頭笑道:“姑娘,這個可不賣!是給慶典準備展示的樣品,回頭要掛到指定區域的!不能賣,不能賣!”
“哦,這樣啊,那太可惜了。”念墨恰到好處地流露出遺憾,又仔細“欣賞”了幾秒,才戀戀不舍地將宮燈遞還回去。就在老頭接燈的瞬間,她垂在身側的另一隻手極其隱蔽地屈指一彈,一道肉眼難辨的靈力細絲精準地纏上那塊失去能量支撐的晶體,如同最靈巧的蜘蛛絲,將它悄無聲息地從燈體內部頂端剝離,順著宮燈骨架的縫隙滑落,瞬間被吸入念墨微微張開的袖口之中。
整個動作行雲流水,發生在遞燈和接燈的短短一瞬之間。老頭隻覺得手上燈的分量似乎輕了那麼微不足道的一丁點,但隻當是錯覺,樂嗬嗬地把燈重新掛好。
“謝謝大爺,開眼界了!”念墨笑著道謝,轉身融入熙攘的人流。
就在她轉身的刹那,臉上的笑容瞬間褪去,隻剩下冰冷的凝重和後怕。袖口裡那塊小小的晶體,隔著薄薄的衣料,依舊散發著殘留的陰冷,像一塊來自地獄的冰。她下意識地攥緊了拳頭,指甲掐進掌心帶來一絲微痛,才稍稍驅散了心頭那濃重的寒意。
這絕不是孤立事件。這精心設計的陷阱,這巧妙融入傳統工藝的致命殺機…隻是冰山一角,是黑暗深處伸出的第一根試探的觸須。她甚至能感覺到,在某個看不見的角落,有冰冷的眼睛正注視著這片喧囂的海洋。
廣場舞的音樂依然震耳欲聾,紅綢翻飛如血浪。李念墨裹緊了風衣,快步離開這片表麵歡騰、暗藏殺機的區域。陽光透過廣場邊高大的銀杏樹,在她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也映不暖她眼底深處那抹沉甸甸的憂慮。京華錦繡,墨染已至。慶典的鐘聲尚未敲響,無聲的戰爭硝煙,卻已悄然彌漫在這座古老而沸騰的城市上空。
“念墨?李念墨!”一個帶著點京腔兒、又驚又喜的聲音突然從側麵傳來。
念墨腳步一頓,循聲望去。隻見一個穿著樸素夾克、推著輛老舊自行車的中年男人正站在路邊賣糖葫蘆的玻璃櫃子後麵,黝黑的臉上刻著風霜的痕跡,眼睛卻亮亮的,帶著久彆重逢的激動,是王建國!父親李玄策當年在西北邊疆當兵時的老戰友、老同學!後來轉業回了京郊老家。
“王叔?”念墨有些意外,但立刻調整了表情,快步走過去,臉上也綻出真誠的笑意,“真是您啊!好些年沒見了!”
“可不是嘛!你這丫頭,越長越俊了,跟你媽年輕時候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王建國憨厚地笑著,手腳麻利地從玻璃櫃裡抽出一支最大最紅、裹著晶瑩糖殼的山楂糖葫蘆,不由分說地塞到念墨手裡,“拿著!嘗嘗叔的手藝!剛熬的糖,脆生!”
糖葫蘆的甜香衝淡了些許袖中晶體帶來的陰冷。念墨沒推辭,笑著接過來咬了一口,酸甜冰涼在舌尖炸開。“真好吃!王叔,您怎麼跑這兒擺攤來了?這離您家可遠著呢。”
王建國抹了把額頭的汗,壓低了些聲音:“嗐,這不是趕著國慶嘛!這廣場、長安街附近,人山人海的!城管也比平時鬆快點兒,咱就推著家夥什兒過來碰碰運氣。一天能頂平時三天!”他臉上帶著小老百姓抓住商機的精明和滿足,隨即又歎了口氣,聲音更低了些,“不過啊,這人多歸人多,心裡可沒往年那麼踏實。”
念墨心頭微動,不動聲色地問:“哦?怎麼了王叔?這不挺熱鬨的嘛?”
“熱鬨是熱鬨,”王建國左右瞅瞅,湊近了些,粗糙的手指無意識地在玻璃櫃上劃拉著,“前陣子西北那檔子事兒…咳,你知道吧?雖說現在看著是平了,可我這心裡頭啊,總覺得不瓷實。前些日子聽幾個跑長途的老夥計說,那邊靠近老山口的地方,好像又有點不太平…說是夜裡聽見地底下有怪響,像石頭滾,又像什麼東西在刨…唉,都是些沒影兒的傳言,可聽著就讓人心裡發毛。”他搖搖頭,像是要甩掉這些晦氣的念頭,“我這人老了,膽子也小了。還是你們年輕人好,啥也不怕!你爸…李部長他最近也挺忙的吧?這節骨眼上,他們肩上的擔子重啊!”
西北老山口…地下異響?念墨咀嚼著山楂的動作微微一頓。這和王叔上次在西北軍區時無意中提到的“地動”、“古墓異動”的傳言,隱隱呼應上了。父親李玄策當時就留了心,讓王叔安排可靠的人去探查…難道真有什麼東西,在邊疆的地脈深處蠢蠢欲動?這念頭讓剛經曆過宮燈詛咒的她,心頭那根弦繃得更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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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是挺忙的,”念墨咽下嘴裡的山楂,糖殼在齒間發出清脆的碎裂聲,“不過有他們在,咱老百姓就安心過節唄。”她語氣輕鬆,試圖驅散王建國臉上的憂色。
“那倒是!那倒是!”王建國連連點頭,臉上的皺紋舒展開一些,“有李部長他們這些能人在,天塌不下來!咱老百姓啊,就盼著國泰民安,安安穩穩地做點小買賣,看著這日子一天比一天紅火!”他指著廣場上喧鬨的人群和遠處初具規模的花車骨架,眼中重新燃起樸素的希望之光。
陽光穿過銀杏葉的縫隙,落在王建國飽經風霜卻依舊帶著光亮的臉上,也落在他玻璃櫃裡那一支支紅寶石般晶瑩的糖葫蘆上。這份屬於市井街巷的、帶著煙火氣的堅韌與期盼,像一股暖流,悄然注入念墨的心底,衝淡了詛咒帶來的陰寒。
“您說得對,王叔。”念墨的笑容也暖了幾分,又咬了一口糖葫蘆,酸甜的滋味在口腔蔓延,“日子會越來越好的。您這糖葫蘆也越做越地道了!”
“哈哈,喜歡就好!下回再來,叔給你留最大最甜的!”王建國爽朗地笑起來,那點憂慮似乎被這小小的生意和眼前的晚輩驅散了。
告彆了熱情的王叔,推著那輛叮當作響的舊自行車漸漸融入人流,念墨臉上的笑容也慢慢沉澱下來。她捏著手中剩下的半支糖葫蘆,山楂的酸和糖衣的甜在舌尖交織,卻壓不住袖中那塊晶體殘留的、如附骨之疽般的冰冷惡意。廣場上,大媽們的紅綢扇依舊舞得如火如荼,巨大的花車骨架在秋陽下折射著金屬的光澤,一切都籠罩在慶典將至的盛大與喧囂裡。
然而,在這片沸騰的喜慶之下,是邊疆地底不明所以的異動,是隱匿於華美宮燈中的致命詛咒。山雨欲來,風已滿樓。李念墨抬起頭,望向紫禁城方向層層疊疊的琉璃金頂,它們沉默地矗立在秋日晴空下,輝煌、古老,也承托著這片錦繡之下難以想象的暗流與重壓。她深吸一口氣,空氣中混合著糖炒栗子的焦香、人群的汗味、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秋日落葉的蕭瑟氣息。
戰鬥,早已在無人知曉的角落打響。而她,和他們,是站在光與影交界處的守護者。袖中的冰冷晶體貼著肌膚,像一顆亟待拆解的定時炸彈,也像一枚無聲的勳章。她加快腳步,身影迅速消失在為慶典而奔忙、而歡笑的人潮之中,隻有那支吃了一半、糖殼晶瑩的糖葫蘆,在她手中留下一點屬於塵世的、溫暖的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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