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的夜雨剛停，空氣裡浮動著桑葉的清氣和水汽的微涼。吳江邊上，一座白牆黛瓦的老蠶房靜靜臥在月色裡。木格窗欞透出暖黃的光，映著屋簷下滴落的水珠。推開厚重的木門，溫熱濕潤的氣息裹著蠶食桑葉的沙沙聲撲麵而來，像千萬顆細小的玉珠滾過綢緞。
方清墨挽著袖子站在屋子中央，額角沁出細汗。她麵前架設著幾台嗡嗡作響的銀色儀器，屏幕上的波形圖卻像被無形的手攪亂，劇烈地跳動著。“不行，”她蹙緊眉頭，指尖劃過冰冷的觸摸屏，“世博園區的靈能乾擾太強，合成防護網的能量節點總是失穩…需要更‘活’的導體。”
“媽！你看這個行不行！”李天樞的聲音從高高的蠶架後傳來。少年正踮著腳，將一顆顆飽滿雪白的蠶繭，小心翼翼地擺放在竹匾邊緣。月光透過屋頂幾片明瓦天窗，恰好落在他手中的蠶繭上。他靈機一動，索性將蠶繭當作棋子，在寬大的竹匾上排布起來：北鬥七星、獵戶腰帶、北極星…他記得父親在玉樹廢墟的夜裡，曾指著星空教他辨認方向。
“蠶繭當星星？”方清墨失笑，目光卻驀地凝住。月光穿過明瓦，流瀉在那些瑩潤的蠶繭上，繭殼表麵細膩的絲縷在光線下折射出柔和的暈彩。當李天樞將最後一顆代表“北極星”的繭子擺定位置時——
嗡！
一道肉眼可見的、極其纖細的乳白色光束，竟從“北極星”蠶繭上射出，精準地連接上了不遠處“北鬥”勺柄末端的那顆繭子！緊接著，第二道、第三道…無數道纖細的光線在竹匾上交織亮起，瞬息之間，構成了一幅完整而璀璨的星圖！這星圖並非靜止，光絲如同有生命的脈搏，在緩緩流動、明滅！
更神奇的是，這由蠶繭和月光構成的星圖，竟清晰地投影在蠶房斑駁的灰白牆壁上。光影流轉，星點移動，最終在牆壁上勾勒出一個巨大、清晰、緩緩旋轉的——陰陽太極圖！那代表陽眼的明亮光斑，其投射的精確位置，赫然指向幾十公裡外、正被燈火裝點的世博園區核心——中國館那巨大的、尚未完工的穹頂！
“成了！”方清墨眼中爆發出驚喜的光芒。蠶絲！這天然蛋白質纖維在特定月光頻率下，竟能形成完美的生物光導纖維陣列！她立刻撲到儀器前，十指如飛，將蠶繭星圖的能量頻率和光路結構輸入防護網控製係統。屏幕上原本紊亂的波形如同被一隻溫柔的手撫平，迅速變得穩定、和諧，一個覆蓋整個世博園區的龐大能量防護網的虛擬模型緩緩成型，其核心陣眼，正是中國館穹頂！
“咕嚕…”李天樞的肚子不合時宜地叫了起來。少年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肚子，眼睛卻還亮晶晶地盯著牆上的太極圖。
吱呀——
蠶房厚重的木門被推開，帶著一身夜露寒氣的李玄策走了進來。他手裡拎著個舊保溫桶，臂彎裡還夾著個更舊的、四四方方的鋁製飯盒，盒身磕碰得坑坑窪窪，邊角的藍漆幾乎掉光了。
“就知道你們娘倆忘了飯點。”李玄策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卻無比溫和。他目光掃過牆壁上那神奇流轉的太極光影，眼底掠過一絲了然和驕傲，並未多問。他將保溫桶放在旁邊的條凳上，裡麵是熱騰騰的雞粥和小籠包。接著，他拿起那個舊飯盒，自然地遞給方清墨：“喏，你的‘寶貝實驗室’。”
方清墨看到飯盒，臉上瞬間綻開溫柔的笑意。那是1991年，李玄策剛在碼頭領到第一個月工資時，跑去百貨大樓給她買的。她接過飯盒，熟練地打開卡扣。裡麵沒有飯菜，隻有一層翠綠的桑葉，十幾條白白胖胖的蠶寶寶正伏在上麵，沙沙地啃食著。飯盒內部，尤其是盒底，積滿了深褐色的鐵鏽和星星點點凝固的油漬——那是當年裝飯菜留下的歲月痕跡。
“媽！蠶寶寶住鐵宮殿啊！”李天樞湊過來，覺得新奇。他順手拿起自己喝剩的半盒酸奶，也沒多想，咕咚一下全倒進了飯盒角落裡，“給蠶寶也補補鈣！長結實點好吐絲！”
“哎！你這孩子！”方清墨想阻止已來不及。乳白的酸奶浸潤了盒底的鏽跡和油汙。奇妙的事情發生了！
滋滋…
微弱的電流聲響起。飯盒內壁上那些深褐色的鏽跡，在酸奶的浸潤下，如同乾涸的河床遇到了水流，瞬間變得濕潤、深暗，蜿蜒的鏽痕竟隱隱亮起極其微弱的、暗紅色的光！構成了一條條天然的、不規則的導電路徑！而凝固的油漬在酸奶作用下重新軟化，附著在鏽蝕的導路上，如同覆蓋了一層絕緣又增導的特殊塗層！
更令人驚訝的是，接觸到這“加料”環境的蠶寶寶，似乎被某種溫和的能量場刺激，吐出的蠶絲驟然變得更加晶瑩透亮，在月光下流轉的光暈也明顯增強！牆壁上投影的太極圖隨之變得更加凝實、穩定，旋轉的韻律也更為流暢！
李玄策看著這一幕，先是一愣，隨即低低地笑了起來。他拿起一個還冒著熱氣的小籠包，掰開，將裡麵滾燙的、金黃的蔥油餡料小心地夾出來，遞到方清墨嘴邊：“嘗嘗，巷口老張頭的手藝。比咱北華食堂當年的糖餅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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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清墨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就著他的手咬了一口。一滴滾燙的、澄澈的金黃色蔥油，從飽滿的餡料中滴落，不偏不倚，正好落在飯盒裡一條蠶寶寶剛剛吐出的一根晶瑩蠶絲上！
啵！
一聲極其輕微的、如同露珠滴落荷葉般的聲響。
那滴金黃的蔥油，在接觸到蠶絲的瞬間，並沒有滾落或浸潤，反而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托住、攤開！它在纖細的蠶絲表麵迅速延展，化作一片極薄極薄的金色液膜，包裹住了一小段蠶絲！緊接著，這截被“鍍金”的蠶絲驟然爆發出比周圍強烈數倍的金色光芒！這光芒脫離蠶絲本身，如同被投射的星辰，倏然飛起，精準地融入牆壁上那巨大的太極光影之中！
嘩啦——！
整個太極光圖如同被注入了生命的火花！金光在流轉的黑白二氣中轟然炸開，化作漫天細碎的金色星芒，如同夏夜銀河傾瀉而下！無數細小的金色光點在巨大的太極圖上歡快地跳躍、旋轉，將整個蠶房映照得如同夢幻的星海！李天樞驚喜地張大了嘴，李玄策的眼底也映滿了金色的星光，方清墨則看著飯盒裡那條沾了點油星、依舊懵懂啃桑葉的蠶寶寶，又看看牆壁上壯麗的星圖，眼中泛起溫柔而濕潤的笑意。
夜更深了。蠶房的工作告一段落，防護網的核心程序已穩定運行。蠶農老顧，一個臉龐黝黑、手指關節粗大的老人，推著獨輪車來到不遠處的太湖邊。車裡是今日清理出來的蠶沙蠶的糞便），散發著特有的草木泥土氣息。
“老夥計們，吃飽喝足，該給太湖加點料咯！”老顧對著滿車蠶沙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著沉睡的太湖說話。他熟練地抄起木鍁，將黑褐色的蠶沙均勻地撒入波光粼粼的湖水中。
蠶沙入水，無聲地沉下、散開。
片刻之後，奇跡在湖麵綻放！
靠近岸邊的水域，突然亮起了星星點點的、幽藍色的光芒！這光芒起初很微弱，如同螢火蟲沉入了水底。但很快，光芒越來越盛，越來越密！無數散發著幽藍光芒的夜光藻被蠶沙中蘊含的特殊養分激活了！它們隨著輕柔的波浪起伏、流動。
更令人歎為觀止的是，這些發光的夜光藻並非無序地閃爍。在湖水天然的流動和某種無形力量的引導下，它們竟然開始彙聚、排列！幽藍的光點勾勒出蜿蜒的河道，光流彙聚成拱橋，光團凝聚成密集的屋舍輪廓…一幅由純粹光影構成的、流淌在萬頃太湖波濤之上的、活生生的《清明上河圖》緩緩鋪開！
但這並非古畫的複刻。畫中的汴河，變成了黃浦江的輪廓；古老的虹橋，變成了雄偉的南浦大橋；鱗次櫛比的宋代商鋪，變成了燈火輝煌的世博園各國展館！中國館的東方之冠、沙特館的月亮船、英國館的蒲公英種子聖殿…都在幽藍的光影中清晰可辨！一艘艘發光的“漕船”在光影的“黃浦江”上穿梭，船頭指向的，正是世博園的核心！
岸上，老顧拄著木鍁，看得目瞪口呆，布滿皺紋的臉上映著幽藍的水光，喃喃道：“乖乖…河神爺顯靈…給世博繡了幅活地圖啊…”
蠶房門口，李玄策和方清墨並肩而立，遙望著太湖上這幅由蠶沙與自然偉力共同繪就的、驚世駭俗的光影長卷。夜風吹拂著方清墨的發絲，她輕輕靠在丈夫肩頭。李天樞則興奮地指著湖麵：“爸！媽！看！那是我們的蠶房！也在畫裡！”
李玄策的目光，從太湖上那幅宏大的、標示著世博地脈與防護節點的活地圖，緩緩移回蠶房。屋內，牆壁上的太極星圖依舊在緩緩流轉，守護著城市的未來；那個生鏽的舊飯盒裡，蠶寶寶仍在沙沙地啃食桑葉，吐露著平凡而堅韌的生命之絲；盒底，酸奶浸潤的鏽跡與油汙，在月光下泛著微光，如同大地最樸素的饋贈。
他伸出手，攬住妻子的肩膀，掌心溫暖而有力。一種前所未有的、洞悉根基的明悟在他心中升騰。國之重器，何須儘是鋼筋鐵骨、驚天動地？它就在這吐絲結繭的細微沙沙聲裡，在鏽跡斑斑的飯盒承載的歲月溫情裡，在蠶農揚向太湖的一鍁沙土激起的生命之光裡，在每一個平凡人於各自位置上，用最質樸的方式守護家園的拳拳心意裡。
這由蠶絲、星光、鏽跡、油漬、夜光藻共同構築的防護網，守護的不僅是即將開幕的盛會，更是這片土地上生生不息、代代相傳的煙火人間。他抬頭，目光仿佛穿透蠶房的屋頂，望向星河流轉的夜空。風暴或許將至，但根須深紮於這片溫厚大地的力量，已然蘇醒，靜待春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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