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上海,空氣裡像摻了濕答答的棉絮,沉甸甸地壓在弄堂低矮的屋簷上。世博園那邊的熱鬨喧天,隔著幾條馬路,傳到這名叫“祥福裡”的老弄堂時,隻剩下模糊的嗡嗡聲,像遠處一隻疲憊的蜂箱。弄堂深處,陳師傅的裁縫鋪子門板半敞,老舊吊扇在頭頂有氣無力地轉著,攪動一屋子的布料粉塵和熱浪。
李天樞坐在鋪子角落的小竹凳上,捧著塊井水裡湃過的西瓜,小口啃著,汁水順著下巴流到汗衫領口。他好奇地看著陳師傅。老人穿著洗得發白的汗衫,背脊微駝,鼻梁上架著副用膠布纏了好幾圈的老花鏡。他枯瘦但異常穩健的手,正推著一架比他年紀還大的木製老式織機。織機“哐當、哐當”地響著,單調而固執,梭子像一條靈活的小魚,在緊繃的經線間來回穿梭,吐出一段段泛著柔和光澤的錦緞。
“陳爺爺,你在織什麼呀?”天樞咽下甜甜的瓜瓤,忍不住問。
“織‘網’,”陳師傅頭也沒抬,聲音沙啞,帶著濃重的滬語口音,“世博會那邊,好多‘電線’‘鬨肚子’,要給它織件‘罩衫’,擋擋邪風。”他口中的“鬨肚子”、“邪風”,指的是世博園核心區域精密電纜係統近期遭遇的詭異乾擾和異常數據流,官方束手無策的“靈能病毒”反撲,在老人嘴裡成了接地氣的毛病。
鋪子門簾一掀,帶進一股更燥熱的風。王鐵柱高大的身影擠了進來,額頭上一層亮晶晶的汗。他手裡拎著個沉甸甸的舊帆布工具包,往陳師傅的工作台上一放,發出金屬碰撞的悶響。
“陳老,東西改好了,您試試趁不趁手?”王鐵柱抹了把汗,從包裡小心翼翼地拿出幾根細長的“針”。那並非普通的縫衣針,針身泛著冷硬的金屬光澤,針尖卻異常纖細,在昏暗的光線下幾乎看不見。
陳師傅停下織機,接過一根,湊到眼前,用布滿老繭的手指細細摩挲著針尖,又對著光看了看。“好手藝!”他眼中閃過一絲驚歎,“這‘火氣’壓得勻稱,針尖‘穩’得很,一點不‘跳’。”他指的是王鐵柱精湛的淬火工藝,將原本用於精密儀器的特種鋼針改造得兼具硬度和韌性。
“方工給的‘曲子’,”王鐵柱壓低聲音,從口袋裡掏出一個老舊的p3播放器,按下播放鍵。一串極其快速、複雜,宛如電子噪音般的旋律流淌出來,正是方清墨編寫的《茉莉花》變奏殺毒程序的核心音頻。常人聽了隻覺得刺耳煩躁。“她說,您這織機的‘心跳’,得跟這‘曲子’對上拍。”
陳師傅側耳聽了片刻,布滿皺紋的臉上露出一絲了然的笑意。他重新坐回織機前,將王鐵柱改造的特種鋼針換上。當他再次推動織機時,“哐當、哐當”的節奏悄然發生了變化。不再是之前略顯拖遝的舊調,而是帶上了一種奇異的、充滿內在韻律的頓挫感,竟然隱隱與p3裡那急促複雜的電子旋律合上了拍!隨著這新節奏,鋼針精準地穿透厚實的錦緞,針尖在絲線交織的縫隙間留下肉眼難辨的細微紋路——那是王鐵柱處理過的針尖留下的納米級導電通路,它們將在布料內部構成一個無形的電磁屏蔽網絡。
李天樞歪著頭,看看專注織布的陳爺爺,又看看那發出奇怪聲音的小機器,黑亮的眼珠裡滿是好奇。他覺得那“曲子”雖然怪,但陳爺爺織布的聲音變得好聽了,像……像弄堂口賣梔子花白蘭花的老奶奶哼的小調,有種說不出的安穩感。
鋪子角落的樟木箱上,搭著一件顏色暗淡的舊旗袍。李天樞吃完西瓜,溜達過去,小手無意識地撥弄著旗袍領口那一排盤得精巧的葡萄扣。一顆,兩顆,三顆……盤扣的材質是深色的緞子,扣襻的形狀、大小似乎並不完全一樣。他玩心大起,像解九連環一樣,嘗試著把盤扣解開又重新盤上不同的位置。
“咦?”李天樞忽然停住了手。他剛剛無意中將幾顆盤扣按照某種特定的順序排列起來,在深色緞麵的映襯下,那幾粒小小的扣子,竟隱約呈現出一種極有規律的幾何圖案!那圖案的線條走向,他感覺很熟悉——像媽媽方清墨電腦屏幕上那些跳躍閃爍的、用來阻擋“壞東西”的防火牆符號!
“媽媽!陳爺爺!快看!”李天樞驚喜地叫起來,指著那幾顆被他“重組”的盤扣。
方清墨聞聲從裡間出來她一直在隔壁臨時搭建的工作台監控世博園數據流),陳師傅和王鐵柱也湊了過來。方清墨隻看了一眼,瞳孔驟然收縮。她立刻掏出隨身攜帶的平板電腦,手指飛快滑動調出複雜的防火牆代碼圖譜。對比之下,那幾顆盤扣形成的簡單幾何排列,竟然是她核心防火牆算法中一個關鍵驗證模塊的拓撲簡圖!
“這旗袍……”陳師傅渾濁的眼睛裡爆發出難以置信的光芒,他顫抖著手撫摸著那件舊旗袍的料子,指尖感受著那細膩堅韌的紋理,“這是‘宋錦’!正宗的蘇州宋錦!是我師父……當年留下來的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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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猛地抬頭,看向王鐵柱和周衛國周衛國不知何時也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門口):“這料子,是周同誌你從太湖底下撈上來的那批吧?1948年的老貨?”
周衛國點點頭,神色肅然:“是,陳老。當年打撈上來,除了些瓷器,就是幾匹密封得極好的錦緞,顏色暗沉了,但質地沒壞。”這批錦緞的來曆,大家心照不宣——它們曾是某個特殊時刻的賀禮,沉入湖底,又在新的時代重見天日。
陳師傅的指尖停留在旗袍下擺一處極其隱蔽的針腳上,那裡用同色絲線繡著一個小小的、幾乎看不見的五角星輪廓。老人的聲音哽咽了,帶著穿越時空的悠遠:“這針腳……這針腳裡的‘勁頭’……像!太像我師父了!1949年春天,他把自己關在閣樓裡三天三夜,就為繡一麵最大的……旗!他說,新布要用新針法,針腳要密,要正,要能扛得住風雨!”他沒有說出那麵旗幟的名字,但眼中滾燙的淚光和話語裡蘊含的力量,讓在場所有人都明白了那麵旗幟的分量。
方清墨心中巨震。一件舊旗袍,承載著兩代匠人的信念與技藝,其盤扣暗藏的信息,竟在幾十年後成為了抵禦無形攻擊的關鍵密碼!她看向李天樞,兒子的無心之舉,再次成為了破局的鑰匙。她迅速將那盤扣排列對應的代碼模塊提取出來,結合陳師傅織機上那與《茉莉花》殺毒程序同頻的韻律,以及王鐵柱鋼針留下的納米通路,一個利用古老宋錦為載體、融合了尖端技術與匠人精神的動態屏蔽方案在她腦海中迅速成型。
“衛國,你立刻去倉庫,把剩下的那幾匹宋錦全取來!鐵柱,你配合陳師傅,我們需要在最短時間內,織出足夠覆蓋關鍵節點的‘網’!”李玄策的聲音在門口響起,沉穩有力。他顯然是接到了方清墨的緊急通知趕來的。他沒有問細節,隻是目光掃過那件舊旗袍、陳師傅含淚的眼睛、王鐵柱的工具包以及兒子天樞懵懂卻閃亮的臉龐,便已洞悉了關鍵。這種對人才的絕對信任和對資源的精準調度,正是他能力初顯的明證。
“玄策,”方清墨將平板遞過去,快速解釋著盤扣密碼與防火牆的關聯,“敵人很可能利用世博人流進行高頻次、碎片化的信息滲透攻擊,我們需要一個能動態響應、自我調整的防禦層。陳師傅的織機節奏就是我們的‘心跳’,盤扣密碼是‘鑰匙’,而鐵柱的針和王老提供的宋錦,是構建防禦網的‘筋骨’和‘血肉’。”
李玄策凝神聽著,手指在平板顯示的世博園地圖上快速劃過,圈定幾個核心樞紐區域。“明白了。衛國,取料動作要快,但務必穩妥。陳老,鐵柱,辛苦你們,這是和時間賽跑。”他轉向李天樞,蹲下身,揉了揉兒子汗濕的頭發,“天樞,你又立大功了。現在,爸爸交給你一個任務好不好?”
李天樞用力點頭,小臉興奮得發紅。
李玄策指著弄堂口幾個正在跳橡皮筋的小姑娘:“看到那些姐姐了嗎?幫爸爸把剛才那個盤扣圖案的樣子,編進她們跳的‘馬蘭開花’歌謠裡,要編得順口,讓她們能邊跳邊唱出來。就像……就像玩一個傳話遊戲,好嗎?”他需要將盤扣密碼對應的動態驗證信息,通過最不引人注目的方式——童謠,傳遞到世博園內特定位置的“耳朵”裡。
“嗯!保證完成任務!”李天樞眼睛一亮,撒腿就往外跑。編歌謠遊戲?他最喜歡了!
弄堂裡,蟬鳴聒噪。陳師傅織機那獨特的、與電子殺毒旋律共振的“哐當”聲重新響起,節奏比之前更快,更堅定,仿佛帶著一種使命必達的鏗鏘。王鐵柱守在一旁,隨時調整著鋼針的角度和力度。周衛國的身影消失在弄堂儘頭。方清墨指尖在虛擬鍵盤上飛舞,將童謠將要承載的信息碎片進行最後的加密封裝。
不一會兒,弄堂口就響起了小姑娘們清脆稚嫩的歌聲,在悶熱的午後顯得格外鮮活:
“小皮球,香蕉梨對應盤扣形狀),
馬蘭開花二十一動態驗證序列),
二五六,二五七防火牆節點編號),
宋錦網,密密織核心指令),
擋住風,遮住雨防禦目的),
梔子花,白蘭花結束信號),
弄堂裡麵笑哈哈安全確認)……”
歌聲伴著橡皮筋拍打地麵的“啪啪”聲,飄過晾曬的萬國旗般的衣服,飄過搖著蒲扇乘涼的老人們,飄過彌漫著油煎帶魚香氣的灶披間,像一陣帶著童真密碼的清風,悄無聲息地融入了這座城市的呼吸,向著不遠處那個彙聚著世界目光的璀璨園子,悠悠蕩去。
李玄策站在裁縫鋪門口,聽著那充滿市井生氣的歌謠,看著鋪子裡專注織“網”的老匠人和工程師,再望向兒子在弄堂口蹦跳的小小身影,緊繃的嘴角終於鬆弛下來,露出一絲深沉而篤定的笑意。無形的戰場上,一條由匠人傳承、科技智慧、童真靈性共同編織的堅韌防線,正在這最平凡的煙火弄堂裡,悄然成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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