膠東半島海邊的臨時指揮部，空氣裡還殘留著海風的鹹腥和前幾天“定海針”激蕩後的金屬餘味。夜色漸深，窗外的海浪聲規律地拍打著礁石，像是大地沉穩的呼吸。李玄策坐在桌前，台燈的光暈勾勒出他略顯疲憊卻依然銳利的側臉輪廓。屏幕上，來自不同監測點的數據流無聲滾動，編織成一張無形的網，捕捉著黃海深處任何一絲異動。方清墨坐在他斜對麵的簡易工作台前，指尖在鍵盤上跳躍，屏幕上複雜的頻譜分析圖如同抽象的藝術品。
角落裡，李天樞趴在鋪著海圖的地毯上，小手裡捏著半塊剝開的奶糖——經典的藍白紅蠟紙包裝，印著那隻熟悉的大白兔。這是家裡珍藏的“寶貝”，周衛國叔叔1997年香港回歸那晚送的喜糖，糖紙邊緣已經有些磨損泛黃，帶著時光的印記。他小心翼翼地把剩下的奶糖塞進嘴裡，滿足地眯起眼睛，濃鬱的奶香在舌尖化開。然後，他把那張皺巴巴的糖紙攤平在眼前，借著台燈的光，好奇地用手指沿著上麵縱橫交錯的折痕比劃著。那些折痕深淺不一，有的平直，有的彎曲，構成一幅隻有孩子才懂的秘密地圖。
“爸爸，”李天樞含著糖，聲音有點含糊，舉起那張糖紙，“你看，這個像不像小蝌蚪在跳舞？還有這個，彎彎曲曲的，像不像咱們家後麵那條小河溝？”
李玄策從沉思中抬頭，目光落在兒子天真的小臉上和那張普通的糖紙上，心頭因工作緊繃的弦莫名鬆弛了一絲。他剛想應和兒子童趣的發現，方清墨卻猛地從她的屏幕前抬起了頭，眼神銳利如電，瞬間鎖定了那張糖紙！
“天樞！彆動！把糖紙給媽媽看看！”她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促。
李天樞不明所以，但還是聽話地把糖紙遞了過去。方清墨接過糖紙，沒有去看那些所謂的“蝌蚪”或“小河溝”，而是迅速將它平鋪在自己工作台的一小塊空白區域。她的手指沒有觸碰鍵盤，反而在桌麵上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輕按了一下。一道柔和的紅外線掃描光束無聲亮起，精準地覆蓋了整張糖紙。瞬間，糖紙上每一道細微的褶皺、凸起、凹陷，都被轉化成高精度的三維拓撲圖，清晰地投射在她旁邊的輔助屏幕上。
李玄策也走了過來，站在妻子身後，看著屏幕上那被放大了無數倍、如同溝壑山川般的褶皺模型。“清墨？”
方清墨沒有回答，她的呼吸微微屏住，眼神在糖紙褶皺模型和她主屏幕上那不斷變化的複雜頻譜圖之間快速切換、比對。那頻譜圖，正是剛剛截獲的一段來自北方海域的異常加密信號，波形詭譎多變，如同亂碼編織的荊棘叢，讓技術團隊束手無策。
突然，方清墨的手指在主屏幕上一點，將其中一段極其細微、如同背景噪音般被忽略的波形單獨提取、放大。她的目光死死盯住這段波形，又猛地轉向糖紙褶皺模型上一個特定的、並不起眼的彎曲折痕區域！
“找到了……”她喃喃自語，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激動和一絲顫抖，“玄策，你看這裡！”她的指尖點在屏幕的波形圖和褶皺模型的重疊處，“這段加密信號的核心調製頻率……它的變化軌跡……竟然和天樞三歲零八個月時長右邊第三顆乳牙頂破牙齦的生長曲線……完全吻合！”
李玄策瞳孔猛地一縮！他當然記得兒子換牙時的每一個細節，那些被妻子細心記錄在成長日記裡的數據！他湊近屏幕，看著那代表著生命萌發的、獨一無二的乳牙萌出軌跡線，被方清墨疊加在代表冰冷加密信號的波形圖上，兩條原本風馬牛不相及的曲線，此刻竟嚴絲合縫地重疊在了一起！這不是巧合！這是敵人利用了最意想不到的生物特征進行加密的密鑰！
“是‘台風眼’的坐標參數！”方清墨的手指在屏幕上飛快地滑動、計算，利用乳牙生長軌跡作為密鑰，那團亂麻般的加密信號如同被無形的手瞬間理順、解碼！一組精確的經緯度坐標清晰地顯示出來，旁邊還有一行小字標注的行動代號：台風眼行動。
破譯了！
巨大的喜悅和緊迫感同時湧上心頭。坐標指向黃海深處一片靠近公海、洋流複雜的敏感區域，敵人必然在那裡有所圖謀！時間刻不容緩，需要立刻掌握對方的具體布陣！
“衛國那邊最快的水文監測浮標到達預定位置需要多久？”李玄策立刻問道，目光如炬。
“至少四十分鐘！來不及了！”方清墨看著坐標點，眉頭緊鎖。常規手段太慢，而敵人隨時可能行動。
李玄策的目光，忽然落在了妻子如瀑的烏黑長發上。她工作時習慣用一支簡單的鉛筆將長發鬆鬆挽在腦後，幾縷不聽話的發絲垂落在白皙的頸側。一個近乎荒誕卻又帶著某種奇異浪漫的念頭瞬間閃過。
“清墨，”李玄策的聲音低沉而溫柔，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借你一根頭發。”
方清墨一愣，疑惑地看向丈夫：“頭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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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玄策沒有解釋，隻是伸出手，動作輕柔地從她發間挑出一根最長的、柔韌的青絲。發絲在燈光下泛著烏亮的光澤，細若遊絲，卻又蘊含著生命的韌性。接著，他拿起桌上那個印著大白兔的奶糖紙，將裡麵剩下的一小塊奶糖重新包裹好，然後用那根長長的發絲，在糖紙上靈巧地纏繞、打了一個複雜的、卻異常牢固的同心結。奶糖被發絲緊緊係住，像一個小小的、承載著使命的白色信物。
“你……”方清墨看著丈夫的動作，似乎猜到了什麼，臉上泛起一絲紅暈，眼中卻亮起了光。
“還記得當年在北大圖書館，你怎麼給我傳紙條的嗎？”李玄策嘴角勾起一抹懷念的弧度，眼神深邃地看向妻子，“塞在《時間簡史》第117頁。”那是他們青澀戀情的開端。
方清墨忍不住莞爾：“當然記得。你回給我的紙條上還畫了個醜醜的笑臉。”
“今天，咱們換個更‘高明’的法子。”李玄策的笑容裡帶著自信和一絲頑皮。他不再多言，拿起那個係著妻子發絲的奶糖包，大步走向指揮室通往露天甲板的艙門。
夜色下的黃海，深沉而遼闊。一輪皎潔的明月懸於中天，將清輝灑滿微微起伏的海麵，碎成萬點跳躍的銀鱗。海風帶著濕潤的涼意撲麵而來。李玄策站在船舷邊，目光鎖定著破譯出的坐標方向。他掂了掂手中那個小小的、係著發絲的糖包，然後手臂舒展，如同投擲一枚承載著希望的種子，用力將它拋向月光下的海麵！
小小的白色糖包在空中劃出一道微弱的弧線，“噗”地一聲輕響，沒入墨藍色的海水，隻激起一圈小小的漣漪，很快便消失在湧動的波濤之下。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指揮室內，方清墨緊盯著海洋動態監測屏幕。李天樞也好奇地湊到媽媽身邊，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
“媽媽，爸爸把糖扔海裡乾嘛呀？小魚會吃掉嗎？”天樞小聲問。
“噓……”方清墨輕輕摟住兒子，心跳卻不由自主地加快。她調動了船上最靈敏的微光及生物熒光監測陣列，聚焦在糖包入水點附近海域。
突然！
屏幕上那片代表目標區域的深藍之中，毫無征兆地亮起了一縷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的幽綠色熒光！那熒光並非固定不動，而是如同有生命的水母，隨著海水的湧動而緩緩飄散、延展！
“是媽媽的頭發！”李天樞驚喜地指著屏幕，“頭發在發光！”
方清墨屏住呼吸，手指飛快操作。隻見那縷源自妻子發絲的幽綠熒光，在海水中並非無序擴散，而是嚴格地追隨著海底潛流的脈絡，如同最高明的畫師手中的熒光墨線！綠線蜿蜒、分叉、交織……在深藍的背景上，以一種令人驚歎的速度和精度，勾勒出一幅不斷擴大的、複雜而清晰的圖案！
那是一個由發絲熒光描繪出的龐大水下布陣圖！熒光線條清晰地標示出幾艘潛艇的隱蔽潛伏位置用扭曲的箭頭表示），聲呐浮標的陣列分布用閃爍的光點表示），甚至還有幾條代表預設攻擊路徑的虛線軌跡！整個敵方的水下部署，如同被月光和發絲共同施展了魔法，纖毫畢現地呈現在監測屏幕上！
“我的天……”旁邊一位年輕的技術員看得目瞪口呆，喃喃道，“這……這簡直是海神在畫圖……”
方清墨看著屏幕上那幅由丈夫拋出的、係著自己發絲的奶糖引出的、隨著洋流自然繪就的熒光敵陣圖，再回想當年圖書館裡偷偷傳遞的、畫著醜笑臉的小紙條，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流混合著驕傲湧上心頭。她轉過頭，望向剛剛走進艙門、身上還帶著海風涼意的李玄策，眼波流轉，唇角漾開一抹明媚如月光的笑意，聲音裡帶著久違的嬌嗔與讚歎：
“李大指揮，你這手筆……可比當年圖書館傳紙條，高明太多了。”
李玄策走到她身邊，目光掃過屏幕上那幅精妙絕倫、宛如藝術品的熒光布陣圖，又落在妻子含笑帶嗔的臉上。他沒有說話，隻是伸出手，緊緊握住了她微涼的手。十指相扣的瞬間，所有的緊張、謀算、浪漫與成就，都融化在彼此交彙的目光裡。窗外的月光溫柔地灑進來，照亮了屏幕上流動的熒光之網，也照亮了這對並肩作戰的愛人，以及他們腳下這片需要智慧與深情共同守護的深藍。那顆沉入海底的大白兔奶糖，正靜靜地躺在泥沙中，包裹著最後的甜蜜，也見證著這無聲戰場上的驚鴻一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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