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熱浪，不僅蒸騰著大地，也炙烤著老百姓的菜籃子。燕京街頭巷尾，一個帶著戲謔卻透著無奈的新詞兒——“蒜你狠”——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傳播著。
傍晚，夕陽的餘暉將城市鍍上一層燥熱的金紅。方清墨脫下白大褂，帶著一身實驗室特有的、混合著消毒水和化學試劑的味道走出中科院大樓。連日來盯仿生堤壩材料和食品安全檢測儀的項目，讓他有些頭昏腦漲，想著回家給李玄策和天樞做頓簡單的飯菜。他拐進小區附近那個熟悉的便民菜市場，打算買點青菜和配料。
“老板，來頭蒜。”方清墨走到熟悉的攤位前，拿起一個飽滿的蒜頭。
“好嘞！”攤主麻利地過秤，“八兩，算您一斤了，給……十八塊五。”
“多少？”方清墨以為自己聽錯了，他記得上次買，也就幾塊錢一斤。
“十八塊五。”攤主重複了一遍，臉上也帶著無奈，“方教授，您彆這麼看我，真不是我黑心。您去打聽打聽，全燕京城都這個價！批發市場那邊都搶瘋了！這蒜啊，現在金貴著呢！”
方清墨看著秤盤裡那幾頭蒜，又看看攤主的表情，默默付了錢。那沉甸甸的蒜頭捏在手裡，仿佛有千斤重。他拎著菜走出菜市場，耳邊似乎還回蕩著旁邊幾個大媽激烈的抱怨聲：
“這是吃金子還是吃蒜啊？”
“還讓不讓人做飯了！炒個青菜都得掂量著放！”
“聽說都是些有錢人炒起來的！喪良心啊！”
這些聲音，比他實驗室裡最精密的儀器發出的警報更刺耳。物價的波動，第一次如此直觀、如此沉重地砸在他的生活裡。他深吸了一口帶著汽車尾氣味道的燥熱空氣，加快了回家的腳步。
推開家門，飯菜的香氣已經飄了出來。李玄策難得按時下班，正係著圍裙在廚房裡炒菜，小鍋鏟翻飛，動作竟也頗為嫻熟。七歲的李天樞趴在客廳地板上，正聚精會神地拚著一艘航母模型，那是李念墨上次從美國寄回來的。
“回來了？”李玄策頭也沒回，“洗手準備吃飯，今天嘗嘗我的手藝，清炒空心菜。”
方清墨把菜放下，特彆是那袋蒜，重重地放在廚房案台上，發出一聲悶響。
“怎麼了？實驗不順利？”李玄策關了火，察覺到好友的情緒。
“不是實驗。”方清墨指著那袋蒜，苦笑道，“是它。‘蒜你狠’，名不虛傳。這麼幾頭，快二十塊了。剛才菜市場裡，怨聲載道。”
李玄策拿起那袋蒜，掂量了一下，眉頭不易察覺地蹙起。他當然知道cpi數據裡食品項的漲幅，但冰冷的數字遠不如方清墨此刻臉上那真實的錯愕和菜市場裡那些憤怒的聲音來得衝擊力強。他腦海中迅速閃過幾天前母親電話裡抱怨肉價、綠豆價的嘮叨。
“爸爸，蒜為什麼變得這麼‘厲害’了？”李天樞不知何時跑了過來，仰著小臉，好奇地問。他聽到了“蒜你狠”這個詞，在小孩單純的理解裡，“狠”就是厲害的意思。他指著蒜袋子，“它是不是像動畫片裡那樣，會變身？變得很厲害很厲害？”
童言無忌，卻像一根針，輕輕刺在李玄策心上。在孩子天真的世界裡，無法理解成年人因物價飛漲而產生的焦慮和憤怒。他蹲下身，摸了摸兒子的頭：“蒜沒有變身，隻是……現在買它要花更多的錢了。就像天樞喜歡的那個玩具，如果突然變得很貴很貴，爸爸買不起，天樞是不是也會有點難過？”
李天樞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小眉頭也學著爸爸的樣子皺了起來：“那…那我不吃蒜了？省點錢？”
李玄策和方清墨對視一眼，眼中都帶著一絲苦澀的無奈。孩子的“懂事”，更映襯出這波物價異常上漲對普通家庭生活造成的切實壓力和心理陰影。
飯桌上，電視裡正播放著晚間新聞。畫麵切到南方某大型蔬菜批發市場，記者正在采訪。鏡頭裡，堆積如山的蒜頭旁，一個情緒激動的大媽對著話筒喊道：“……這價漲得沒道理！肯定是有人囤著不賣！政府得管管啊！我們老百姓吃不起啦！”大媽布滿皺紋的臉上寫滿了焦慮和不滿。
李玄策端著碗，目光落在電視屏幕上，手指無意識地、輕輕敲擊著光滑的木質桌麵。嗒…嗒…嗒…那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沉凝的節奏感。方清墨熟悉這個動作，這是李玄策陷入深度思考、將看似無關的線索在腦海中高速串聯時的習慣。
“蒜價…炒作…囤貨…”李玄策低聲自語，目光深邃，“民生無小事。這種非理性的暴漲，背後必有推手。擾亂市場秩序，就是動搖社會穩定的根基。”
他並非直接分管物價調控，但“國家安全”四個字，在他心中有著遠超傳統定義的廣闊疆域。經濟安全、社會心理安全，皆是其題中應有之義。物價異常波動，尤其是涉及基本民生的必需品，極易成為點燃不滿情緒的導火索，其潛在風險不容小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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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後，李玄策撥通了周衛國的電話。周衛國剛結束一天的危險品運輸安全巡查，聲音帶著點疲憊。
“衛國，休息了？”
“還沒，李部，剛到家。您指示？”
“沒什麼指示，閒聊兩句。”李玄策語氣隨意，“最近跑冷鏈運輸這塊多嗎？特彆是大型倉儲物流中心那邊，有沒有發現什麼…不太尋常的情況？比如，某些冷庫的出入庫頻率異常，或者對特定農產品的存儲量突然激增？”
周衛國在電話那頭愣了一下。他沒想到李玄策會問這個。他仔細回想了一下：“您這麼一說…還真有點印象。上周巡查城北那個大型冷鏈樞紐，主要是查危化品存儲合規。閒聊時聽他們一個主管抱怨，說最近有幾個租用大型冷庫的‘新客戶’，專囤大蒜、生薑這類耐儲存的調味品，出貨量很小，但進貨頻率和量都很大，占了不少倉位，搞得他們管理都麻煩。我當時還納悶，囤這麼多蒜乾嘛？現在這價…難道？”周衛國也是聰明人，聯想到最近的“蒜你狠”，瞬間明白了李玄策問話的用意。
“嗯，知道了。辛苦了衛國，早點休息。”李玄策沒有多言，掛了電話。
他坐回書桌前，打開電腦，調閱了內部信息平台上近期的輿情簡報和市場監測快報。大量關於“蒜你狠”的報道和民眾抱怨充斥其中。他又調看了幾個主要農產品批發市場的交易數據和倉儲數據簡報。雖然無法直接看到具體客戶信息，但某些倉庫的特定農產品大蒜）靜態庫存量確實在近一個月內出現了不符合正常消費節奏的異常累積。
手指停止了敲擊。李玄策拿起紅色保密電話，撥通了商務部一位相熟副部長的專線。
“老劉，是我，李玄策。”
“哎呦，李部？稀客啊，有何指教？”電話那頭傳來爽朗的聲音。
“指教不敢當。就是看到最近‘蒜你狠’鬨得挺凶，老百姓怨氣不小啊。”李玄策開門見山，“我這邊，從其他渠道聽到點風聲，可能涉及一些市場外的‘力量’，在利用冷鏈倉儲進行囤積。你也知道，這玩意兒看著是小事，但柴米油鹽連著民心。我建議，你們是不是可以聯合工商、物價部門，重點查一查幾個大型冷鏈物流中心和批發市場的倉儲情況？特彆是那些進出異常、囤貨量大的‘大戶’？把囤積居奇、哄抬物價的‘老鼠’揪出來，穩定市場，也安撫民心。”
電話那頭的劉副部長沉默了幾秒，聲音變得嚴肅認真：“李部，你這個信息很及時！我們內部也注意到了異常，正在研判。你提供的這個倉儲角度的線索非常關鍵！我馬上安排下去，組織聯合核查組！這幫擾亂市場的蛀蟲，必須嚴厲打擊！”
放下電話，李玄策走到窗邊。夜色已深，城市的燈火依舊璀璨，掩蓋了白日裡的喧囂與燥熱。廚房裡，方清墨正在洗碗，水流聲嘩嘩作響。客廳裡，李天樞抱著航母模型，已經歪在沙發上睡著了，小嘴微微張著。
李玄策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無儘的夜色。蒜價的漣漪，隻是這複雜棋局中微不足道的一角，但它所折射的民生之艱、市場之亂、以及可能被點燃的社會情緒，卻是他必須時刻警惕的暗礁。一個能敏銳地從家人買菜抱怨、朋友閒聊線索中捕捉到風險信號，並迅速調動跨部門資源進行精準乾預的國安部常務副部長，他所守護的，遠不止是看得見的疆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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