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的深秋,陽光帶著一種精算過的慷慨,明晃晃地灑在哈德遜河上,將冰冷的河水切割成無數閃爍的碎銀。曼哈頓下城,摩天大樓的玻璃幕牆反射著銳利的光線,構築起一座冰冷的鋼鐵叢林。華爾街,這條象征著全球資本心跳的狹窄街道,空氣中彌漫著咖啡因、皮革、以及無形的、高速流動的金錢氣息。
“ebernardin”,這家米其林三星的法式海鮮餐廳,如同喧囂峽穀中的一處靜謐綠洲。深色胡桃木的護牆板,低垂的水晶吊燈散發著柔和的光暈,厚重的絲絨窗簾隔絕了窗外的車水馬龍。空氣裡是昂貴的白葡萄酒、新鮮海產和烤麵包的混合香氣,輕柔的古典樂在背景中流淌,掩蓋了刀叉輕碰瓷盤的細微聲響。
李長庚坐在靠窗的位置,麵前鋪著漿洗得雪白挺括的亞麻桌布。他穿著一身剪裁合體的深灰色西裝,銀發梳理得一絲不苟,臉上帶著學者特有的沉靜與疏離,與周遭那些眼神銳利、動作迅捷的金融精英們形成了微妙的對比。邀請他的是布萊恩·坎貝爾,一家頂級投行的資深董事總經理,一個頭發打理得如同他名下資產一樣一絲不苟的中年男人。他的兒子大衛曾是李長庚在斯坦福最得意的門生之一。
“李教授,真高興您能賞光。”布萊恩熱情地舉起水晶杯,杯中是澄澈的勃艮第霞多麗,“大衛總說,您當年的課,是他打開新世界的鑰匙。”他的笑容標準,帶著華爾街特有的、經過風險評估的真誠。
“大衛很有天賦。”李長庚微笑頷首,輕輕碰杯,淺啜一口。酒液冰涼,帶著礦物感和成熟的果香,滑入喉嚨。他的目光平靜地掃過同桌的另外兩位客人:一位是禿頂、眼神如鷹隼般銳利的對衝基金經理,傑克·索羅斯基與那位著名的金融大鱷無關,但似乎很享受這個姓氏帶來的暗示);另一位是穿著香奈兒套裝、妝容精致的風險投資公司合夥人,莎拉·陳。
話題很快從寒暄轉向了華爾街永恒的主題——錢,以及承載著巨大財富預期的經濟體。此刻,那個遙遠的東方國度,無疑是焦點中的焦點。
“李教授,恕我直言,”傑克·索羅斯基用餐叉輕輕敲了敲盛著法式焗龍蝦的盤子邊緣,發出清脆的聲響,語氣帶著毫不掩飾的質疑,“你們的房地產市場,那個泡沫……嘖嘖,簡直讓人想起東京八十年代末,或者邁阿密2007年。價格高得離譜,空置率驚人,地方政府的債務綁在土地上……這簡直是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硬著陸?我看是不可避免的。”他叉起一塊雪白的龍蝦肉,動作帶著一種解剖獵物的精確感。
莎拉·陳優雅地用紙巾沾了沾嘴角,接口道:“傑克,彆那麼悲觀。市場是巨大的,潛力毋庸置疑。看看他們的城市化進程,看看中產階層的崛起速度。”她的聲音柔和,但眼神同樣精明,“不過,我的擔憂在於……‘政策的不確定性’。就像打牌,規則總在變,甚至牌桌都可能隨時被掀翻。”她微微聳肩,一個精心設計過的、表達憂慮的肢體語言,“這對長期資本來說,是最大的風險溢價。我們喜歡可預測性,而那裡……”她停頓了一下,似乎在尋找合適的措辭,“充滿了‘東方式的驚喜’。”
布萊恩·坎貝爾保持著傾聽的姿態,適時地補充:“人民幣彙率是另一個焦點。壓力很大,非常之大。華盛頓那邊,國會山的先生們揮舞著‘操縱’的大棒,雖然我們都知道這更多是政治遊戲。但資本是敏感的,李教授。持續的升值預期,加上內部的通脹壓力我聽說你們最近的‘大蒜’和‘綠豆’可是讓主婦們很頭疼),還有對熱錢湧入的擔憂……這個平衡木,可不好走。”他端起酒杯,目光投向李長庚,帶著征詢的意味。
李長庚一直安靜地聽著,刀叉用得從容不迫,仿佛在品嘗一道需要專注的分子料理。水晶吊燈的光芒在他深邃的眼眸中投下細碎的光點。當話題焦點再次落回他身上時,他放下銀質刀叉,用餐巾輕輕按了按嘴角,動作帶著學者的嚴謹。
“從純技術層麵看,”他的聲音平和,帶著一種實驗室分析數據般的客觀,“外彙儲備的規模與結構,確實是一個關鍵指標。它既是盾牌,也可能成為負擔。如何優化資產配置,分散風險,同時服務於國家發展的實際需求,這是一個複雜的多目標優化問題。”他端起水杯,喝了一口,“至於製造業升級,”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餐廳華麗的裝飾,看到了深圳、東莞那些燈火通明的工廠流水線,“這是必經之路,也是核心競爭力所在。低端勞動力的紅利窗口正在關閉,向價值鏈上遊攀升,依賴的是真正的技術創新和人力資本的提升,這需要時間,也需要持續的投入。”
他的話語點到即止,沒有為任何一方觀點背書,也沒有陷入爭論。他隻是像一個站在高處的觀察者,冷靜地陳述著某些參數和趨勢。傑克似乎覺得有些意猶未儘,莎拉則若有所思地轉動著無名指上的鑽戒。布萊恩則微笑著點頭,仿佛李長庚的每句話都在他精密的評估模型裡找到了對應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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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餐在一種表麵和諧、內裡暗流湧動的氛圍中結束。精致的甜點被撤下,濃鬱的意式濃縮咖啡被端了上來,深褐色的液體在小小的白瓷杯中散發著苦澀的香氣。
餐廳門口告彆時,布萊恩再次熱情地握住李長庚的手:“教授,和您交流總是充滿洞見。請一定代我向大衛問好。”
“會的。”李長庚微笑回應,與莎拉和傑克也禮節性地道彆。午後的陽光斜照在他身上,在華爾街冰冷光滑的大理石地麵上投下一個修長而略顯孤直的影子。
他沒有立刻叫車,而是沿著河岸步道慢慢走著。哈德遜河的風帶著鹹腥和水汽,吹散了餐廳裡殘留的昂貴香水味。河對岸,新澤西的輪廓在薄霧中若隱若現。河麵上,白色的渡輪劃開平靜的水麵,留下長長的尾跡。一群灰鴿子撲棱著翅膀,在步道上爭搶著行人掉落的食物碎屑。
在一處無人的長椅坐下,李長庚從西裝內袋裡取出一個輕薄的加密通訊終端。他望著河麵上閃爍的光斑,手指在微小的虛擬鍵盤上快速而沉穩地輸入:
玄策:
今日華爾街午餐,資本視角聚焦兩點:一為樓市泡沫憂慮,唱空者類比曆史崩盤,擔憂硬著陸風險;二為政策“不可預測性”,視作最大風險溢價。彙率壓力被反複提及,與通脹、熱錢交織。
我僅從技術麵略析外儲結構與產業升級挑戰。資本如驚弓之鳥,其憂慮本身即為一種敏感風向標,可察外部預期之波動。
然,資本逐利為本,其聲喧嘩,勿為其噪音所困。根基在實業之筋骨,在民生之安穩。外有風浪,內修牆垣,方為根本。
長庚於紐約
2010.10.22
信息發出,屏幕上顯示“加密傳輸成功”的綠色提示。他收起終端,目光投向更廣闊的河麵。遠處,一艘巨大的集裝箱貨輪正緩緩駛向港口,鋼鐵身軀沉穩而有力。船上滿載的,或許是深圳工廠生產的電子產品,或許是長三角的紡織品,或許是來自中東的原油……那是真實世界的物流、生產與交換,是無數勞動者雙手創造的財富,是遠比華爾街餐桌上精巧的金融衍生品更為堅實、更為根本的“根基”。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被河風吹拂的西裝。華爾街的喧囂被他拋在身後,那頓昂貴的午餐連同其中的憂慮、算計和試探,仿佛隻是河麵上一道轉瞬即逝的漣漪。他邁步向前,身影融入紐約街頭行色匆匆的人流,心中所思所念,早已越過浩瀚的太平洋,落在了那片更為廣袤、也承載著更多希望與挑戰的土地上。資本的風向標在轉動,而真正的定盤星,深埋於大地與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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